出得千湖亭后,时辰尚早,唐三和邓儿还未到。
两人便一路抹黑,慢慢往回走。
洛无极开始也没说话,洛自醉想着明天的事,也没有出声宽慰他。
一直到入了紫阳殿,走在长廊上,洛无极才突然跳起来叫道:“你果然不是我爹!”洛自醉苦笑着回头:“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爹。
”长廊上虽挂着灯笼,却并不亮,似熄非熄的。
二人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能听对方说话的口气,判断对方此时的心境。
洛无极心中酸涩,双目一红,低声道:“我爹不会撒谎,不会说客套话,不会有理还忍气吞声,任人欺凌!”洛自醉顿了顿,没回应。
洛无极见他一句话不说,qiáng自忍住马上就要落下的眼泪,声音又拉高了几分:“你一点也不像我爹!你撒谎!你心口不一!”洛自醉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头,淡淡道:“若你处在我的境地,你难道不会撒谎,不会心口不一?你看我们面前的都是些什么人?难道要发火掀案几才好?”“不!不是!”洛无极眼里是无尽的失望,眼泪再无顾忌地涌出来,“你对谁都一样!!你明明很讨厌我!却装成关心我!喜欢我的模样!你以为这么装!我看不出来么!!”察觉自己在这个人眼前又失控落了泪,他低下头,拼命拿袖子揩泪水:“别装了!愈装我愈讨厌你!我就一点也不装模作样!”说完,他越过他便跑。
他身形奇快,又穿的墨色外袍,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洛自醉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转身看着他奔走的方向,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该对哪些人真,该对哪些人假,他都已经分不清了。
他以为小孩服软,只要他一直对洛无极好好的,有一日必会让他听从自己的话。
哪知洛无极早熟,十分敏锐,直觉也qiáng,一看便知他的虚伪。
对洛无极,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有时觉得他是个负累、是个桎梏,有时又不免将他和孤零零的自己重合。
实在是虚伪。
以前总觉得那些亲戚的嘴脸让人讨厌,明明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又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而现在,他在洛无极眼里大概也是这样的人了罢。
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类人。
慢慢地,洛自醉走回院内。
到主殿前,唐三正掌着灯过来,见了他,忙道:“公子,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身体有些不适。
”洛自醉轻声道,环顾四周,漆黑一片,心里还没想到,嘴里先问了出来,“看见无极了么?”“没瞧见。
”唐三小心扶着他,走入殿内,“公子,可要早些休息?”大概真是被凉风chuī得难受了,洛自醉忽然觉着有些头昏起来,点点头:“好罢。
”唐三放下灯笼,唤来元儿,将他半拖半抱入卧房内,帮他宽衣,安置到了chuáng上,又生了盆炭火。
觉得外暖内凉的洛自醉更昏沉了,半闭着眼道:“莫关了卧房的门……啊,烧些热水,若无极回来了,叫他洗洗……”说罢便睡过去了。
深夜里,一个披着长长湿发的小影子悄悄来到chuáng前,看着chuáng上的人烧红的脸颊。
看了半晌,他将额头凑上去,与那人的额头触了触。
惊人的热,自额头那边的皮肤里传来。
他直起身,举起袖子擦gān那人脸上的冷汗。
回头见侍从趴在榻边睡着了,榻上是一盆冷透的水,他也没惊醒他人,蹑着脚步端来了水盆。
想了想,他将手浸入水中,不多时,水里便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不顾已经冻红的手,他又将盆里的毛巾拧gān,放在那人的额上。
那人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翻转着身体,嘴里呢哝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守在一旁,有些担心地又换了几回毛巾。
然而,那人却仍然皱紧眉头,状似痛苦地死死抓住了被子。
看他仿佛被噩梦缠住了,他有些无措。
想来想去,俯下身,趴在他耳边,低低地一声一声喊道:“爹,爹,爹……”喊了几声,脸上一僵,顿了顿,又道:“自……醉,自醉,自醉……”那人听了他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长夜漫漫,他换了一次又一次毛巾,一直盯着那人的睡容。
夜一样墨黑静谧的眸子里,闪过痛楚,闪过悲伤,闪过恐惧,也闪过……依赖。
正文 坦述往事
“你还小,大概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绝症!治不好的病!能随时要他的命的病!就这些!还要知道别的吗?!“现在已经确定你是感染者,但到病发的时候还有一段潜伏期。
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
”死……他不想死!他还想代替爸爸妈妈活下去!他还想知道很多很多事qíng!还想成为像爸爸那样优秀的人!不想死!不想死!“有一些疗法,可以延长你的潜伏期,但也不能保证。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好害怕……好害怕!不敢睡着,不敢làng费时间,因为下一刻他可能就会发病,然后立即死去。
什么事qíng也不能做。
他,在四年前就注定了,没有以后,没有未来。
孩子等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不会有人来看他,还是等了很久。
在看书之余,他总是看着那扇门。
仿佛除了医生和护士出出进进,就凝固着的门。
有一天,门开了。
一个看不清脸孔的女人,带着夸张的笑容说:“来,跟姑姑回去吧。
唉,好可怜呢,只能一个人在医院里。
”是啊,一个人好孤单。
他不想。
孩子伸出手,女人握住了他惨白的手掌。
虽然隔着手套,他还是能感受到人体的温暖。
他微微颤抖着,全力抓紧那点点温暖,仿佛那就成了他的一切。
他被带到新的家,住进了一间独立的小屋里。
小屋的门关上的刹那,他才发觉,那扇门,才是真正好像永远都不会有人打开的门。
他彻底与世隔绝。
他彻底被遗忘。
他彻底抛却了希望。
第二日,洛自醉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窗棂照进了卧房。
他坐起来,发觉自己身体有些软绵绵的,但昨夜充斥在脑中的昏沉已经消散了。
他眯起眼,望着半开的窗外那一簇一簇含苞yù放的海棠。
他做了个梦。
很清晰的梦。
或许也不算是梦罢。
过去的记忆,在自己虚弱的时候闯了出来。
那时候的痛苦、哀伤、寂寞和绝望,又品尝了一遍。
他大概是忘记不了那些过去了。
虽然很想重新成为另一个人,但他的xingqíng、见识,都是那个生命历程里获得的,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忽地想起,今天还得问候皇帝皇后,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于是,掀开被子下chuáng,准备着衣时却觉得浑身粘腻,似乎出了不少汗。
他皱起眉,绕过屏风,果然见洛无极chuáng上没有半个人影。
“公子醒了?”元儿这时自卧房外跑过来,行了礼,“小的伺候公子穿衣。
”“不了。
”洛自醉摇摇头道。
他很不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一方面因他独立生活过,一方面也因他向来觉得凡事亲历亲为才能放心。
这大约是不安全感所致。
“服侍公子是小的份内的事。
”元儿迟疑一会,拿起披在屏风上的衣物。
“不。
你且去帮我烧些水,我想入浴。
”“中司已经吩咐小的们烧了热水,小的这就去抬。
”“现在是什么时辰?”“回公子,未过辰时。
”那应该是八、九点了。
洛自醉转回屏风后:“元儿,唐三可在?”“公子唤小人有事么?”唐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洛自醉听他声音里不带一丝急色,心里也略微宽了些:“我起得晚了,担心赶不上问候圣上和皇后陛下。
”“公子尽管放心,两位陛下都得上早朝,到巳时初方可下朝,现在刚过辰时不久。
”很快,古儿和田儿搬了浴桶进来,放在屏风后,邓儿、元儿抬了热水,倒入桶内。
洛自醉不习惯在人前宽衣解带,将他们遣出去,这才脱了中衣、里衣,跨入浴桶内。
这时唐三才端着热水自屏风外绕进来,行过礼后,便站在一旁:“公子,身体好些了么?可要去御医馆叫常太医来瞧瞧?”“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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