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侍从记(下)
6
自从目睹了下午亭中场景,唐一便神思恍惚。
不知不觉,过了晚膳,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更不曾尽到侍从的本分。
直到心qíng忽然很好的皇帝陛下去御书房见重臣,寝殿内又剩下他与皇后陛下两人,他才回过神来。
其余人呢?
怎么又将陛下一人留在这空dàngdàng的寝殿里?
唐一侧首,看着正翻着书的皇后陛下。
察觉到他的目光,皇后陛下指了指书:“可曾想过入州学或太学?”
唐一摇首。他不想做官,也不想读书,只想着一定要到洛四公子身边,所以就随着爹娘识了些字,会写会算而已。
“那你可想过出宫之后的生活?”
“小人想终生伺候陛下。”
皇后陛下莞尔,又揉了揉他的头:“入宫满千岁便出宫,这是规矩。”
“……可是,小人此生再无他求。”
“不想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么?”
唐一坚定地摇头:“小人只想待在陛下身边。为陛下生,为陛下死,就是小人毕生的信念。”
“小小年纪,说什么傻话?生与死,都是自个儿的事,与他人无关。”
“可是,小人确实觉得,这样过一世也很幸福。”
皇后陛下笑叹:“你只是没有找到真正的幸福而已。”
唐一心中挤满了反驳的话,却没有再出声。莫多事、莫多言、莫逾矩,九字真言,比他的想法更重要。
夜幕渐深,贺正司入殿,带入丝丝凉风。
“陛下,该洗浴了。”
皇后陛下合起书,立起来。
唐一忙出声:“陛下,小人伺候您洗浴罢。”
皇后陛下似有些为难,犹豫了半晌。
唐一咬着嘴唇,直勾勾地看着他。这不是侍从应该做的么?皇后陛下既然已经能自己穿衣,怎么还不习惯洗浴时有人侍候呢?
这一天下来,他其实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待在陛下身侧而已。这怎么能算得上是好侍从?怎么能让陛下过得舒适惬意?
他想得眼泪汪汪,脸又涨得通红。
皇后陛下一怔,朝贺正司使了个眼色。“好罢。”
唐一登时破涕为笑,一双眼睛亮闪闪。
皇后陛下见状,也无奈地笑起来。
帝后平时都在帝寝宫侧的温池殿入浴。殿内正中便是青玉白玉铺设的大浴池,引自天然温泉的池水洁白,四季常温。
唐一捧着皇后陛下的换洗衣物,等着陛下自行更衣,唤他进去擦背。
贺正司在一旁锁着眉头,瞥了他一眼又一眼。
“唐一。”
“正司有何吩咐?”
“将陛下的衣物给我罢。”
“啊?是。”
“……你……”
宫内传来皇后陛下的声音:“唐一,进来罢。”
“是。”
唐一喜滋滋地便要入内。
贺正司眼明手快,扣住他的肩膀:“一会儿我若是咳嗽了,你便赶紧出来。”
唐一茫然地回视着他,眼里充满了疑问。
贺正司却并不yù多解释,讪讪地退了两步,正色道:“你记住了么?”
“小人记住了。”可是为什么?
“别让陛下久等,去罢。”
“是。”为什么?
唐一满脑子的疑问,在看见浴池中的人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后陛下坐在浴池边,下身围了条长巾,头发逶迤在地,正侧首想着什么。
他正好背对着唐一,看不见他的神qíng,也瞧不见他被头发遮住的身体。
唐一小心跪在他身后,一丝一丝揉着他的长发,然后用长簪绾起来。头发下,是大片柔韧的背脊。而背脊上,到处是或深红或紫青的瘀痕。
唐一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拿起手巾轻轻地擦洗。
“陛下。”
“嗯。”
要不要敷些药膏?不,不能问。陛下肯定会觉得自己逾矩了。
可是,略有些苍白的皮肤上添了这些青紫暗红的痕迹,却让人禁不住心疼。什么?“心疼”?对堂堂元朔皇后陛下?洛四公子?怎……怎么可能?
唐一的脸愈来愈红,手也似乎越来越不听话了,抖得连手巾都抓不稳。
他努力舒了口气,咬紧牙关,放轻力道。
“不疼吧?”
“不疼。”
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咳嗽。
唐一正在努力回想,进来之前,贺正司好像和他说过什么。还没来得及想起来,身边便多了一个人。转瞬间,皇后陛下便被拉入水中,水花四溅。
唐一定睛一看,穿着衣物泡在水里的,不是皇帝陛下是谁?
“下去。”
“是。”
皇帝陛下的声音异常冰冷,容不得半点违抗。
唐一连骨头都快僵住了,慌忙叩首起身,低着头往外走。
身后,是哗哗的水声,伴随着极压抑的呼吸声。丝丝暧昧,就在这呼吸声中发散开来。
不知何处来的勇气,唐一在踏出侧门的最后一刻,悄悄回首。
浴池内,皇帝陛下紧紧地抱住皇后,俯首在他的颈边啃咬着。动作看似霸道激烈,却隐隐透着温柔。皇后陛下推拒着,却挣脱不开,最终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糙糙绾起的长发渐渐松开,簪子落在水中,黑色的长发浮在白色的水面上,微微dàng漾。
仿佛发觉他的视线,帝皇倏然抬眼。
那是无比冷淡又无比炙热的目光。
唐一觉得自己已经在那目光中寸寸成灰,魂飞魄散。
小侍唐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很不得圣上欢心。然而,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原因。
7
翌日,唐一依然早早地起chuáng,却再没有昨天的紧张与兴奋。想到昨夜皇帝陛下的目光,余威仍在,令他觉得如坐冰窟。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令圣上如此动怒?
趴在窗边,唐一认真地回忆。
难不成……是他还没有想周全?难不成,是他居然忘了提醒皇后陛下不能坐在浴池边,免得受寒?是了,陛下惧寒,他确实疏忽了。
但是,总觉得自个儿还犯了别的错。究竟是什么呢?
他也记得,爹从未提过,凤凰帝的qíng绪很容易起伏。在传闻中,这位陛下一年到头都能保持一个表qíng,跟随他多年的重臣也无从揣测他的心思。
午时初,贺正司过来了。见唐一无jīng打采,他与身侧两位中司对视一眼,也没有多言。
唐一垂着眼,闷闷不乐地跟着他们前去偏殿。
殿门开了,贺正司环视周遭,脸色倏然一变。
两位中司也皱起眉头,连忙将守卫叫进来,小心地关上门。
被眼前的阵势惊吓住,唐一慌慌张张地跟在中司身后,听他们念着品单,紧张地清点皇后陛下的器物、饰品。
此偏殿位于帝寝宫后侧,东西暖阁中各摆放着帝后的平日用具饰品。但因为皇帝陛下不喜人服侍,多数饰品都已送入寝宫。而皇后陛下的饰品则都在此处,锁在小花梨木箱内。至于用具,如洗漱用器、各式扇子等,则都置在铺着丝绸的黑木架上,一目了然。
按理说,此类物品应由仪礼司、库司负责,但它们与日日进出此处的贴身侍从却是息息相关的。若稍有差池,贴身侍从也将受到更重的处罚。
“贺正司,果然少了。”
“陛下用的珍珠盆,紫玉梳,翠琉璃坠子,玛瑙黑曜石双凤凰配,都不见了。”
贺正司神色严厉,走到殿门边仔细听了听动静后,才勉qiáng压下了怒意,放低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几名守卫面面相觑。
“我们几人是在寅时换的哨,没有任何人出入。”
“贺正司,属下绝对不敢隐瞒。确实没有人进去过。”
“那这些物事都哪里去了?”
殿内气氛顿时冷起来。谁都知道,丢了皇后的器物饰品,可不是小罪。轻则鞭笞五十,监守自盗则是流放五百年。皇后陛下仁慈,赦免轻罪是常事。但若是遭人偷盗,让圣上知道了,他们可都是活罪难逃!
“昨夜是哪几人当值?”
“属下……也不清楚。”
“把你们的侍卫长叫来!”
“是。”
就在这时候,殿外响起赵正司的声音。“贺正司可在?”
贺正司神色难看之极,略微犹豫之后,示意侍卫打开门。
“这是怎么了?脸都是青的。”赵正司笑呵呵立在门口,“我还是来迟了。是不是清点器具了?别担心,圣上口谕,往后珍珠盆就放在寝宫里。那些饰品,皇后陛下正戴着呢。圣上着你我多选一些,放在寝宫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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