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榻上,一大一小正在对弈。端坐在一旁观战的孩子盯着棋盘,一脸惋惜状。
离软榻不远的大火盆边,两个男子一面烤火,一面低声讨论。
门被轻轻推开了。
火盆边穿得十分厚实的男子转头看去。说他是男子,倒不如说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那份骨子里的冷寂,并不似个少年人。
“公子,封将军到了。”进来的侍官端着茶和点心,轻轻放在他们身边的矮案几上。
紧接着入内的男子如风一般飘到火盆边,俯身坐下,茶色的长发滴滴答答掉着水。
“外头雪很大?”火盆边另一个男子淡淡地问。
男子点点头:“若天亮还下雪,不知封赏典能否顺利。”
“国师会让封赏典顺利举行。”
“国师会到?”
“老师已在我殿中住下了。”
“陛下,人都齐了。”
“你们两个接着下罢。”榻上的人优雅地起身,也坐到火盆边,“栖风君,火烧得这么大,你何必还披着貂裘?”
“冷。”
“唐中司,你主子说冷,给他再添几盆火。”
“呃,是,陛下。”
“且慢……陛下,臣最近上火了,再冷也不能在屋内多设火盆。”
洛无极跳下榻,自衣箱中又翻出件大氅,给洛自醉披上后,回到榻上继续下棋。
洛自醉合拢氅边,轻轻一笑:“暖和多了。”
其余三人面无表qíng地啜口热茶。
“封卿家,你可知我为何要在此时召见你?”后亟琰笑笑,拈块莲蓉糕。
封念逸沉默半晌,垂首道:“战场上,臣确实不止虏获了十张连发弩,还收留了大约六十名自愿降服的乱贼。”
“这么说,也不枉我怀疑你了。”
“臣确信,他们成为贼众只因生活窘迫,或曾遭世族无理欺压,并非真心反抗朝廷。而今归降,便是要为朝廷效力。他们灵力高qiáng,臣没有理由不任用。”
黎唯淡淡道:“你麾下还有多少人知qíng?”
封念逸想想,道:“他们归降之时,只得我和我的亲兵在场。不过,也难免还有人知道。”
“是啊。”后亟琰笑道,“不然,暗行使如何能查得出来?封卿家,他们可信么?”
“可信。他们不但战功卓著,而且给臣献了许多谋策。”停了停,封念逸道,“陛下此时召见臣,难道今日封赏典所行之事,和这些有关?”
“不错。圣上和我都认为,现今我池阳最大的隐患便是这些集结的灵力qiáng大者。而且,他们已与长公主派勾结,动向难以掌握,时时刻刻威胁朝廷。不过,栖风君觉着,乱党中确实有无恶不作、利yù熏心者,更多的人却只是迫于生计,不甘才能泯没,不满被不肖世族欺压而已。封卿家所言,暗行使的调查,也都如此。”后亟琰慢条斯理吃完莲蓉糕,抿口茶,接着道:“所以,圣上和我支持栖风君,修改现行律令。”
黎唯和封念逸微怔。
洛自醉颔首,道:“世族和寒族、平民界限过于分明,使许多有才有能之人不能发挥所长,只能抑郁终生。再加之地方世族子弟横行乡里、目无王法,做尽种种荒唐事,反倒要从他们中选出官员,相形之下,百姓恨他们甚于恨乱贼,令朝廷渐渐失去民心。”
“我已向圣上和皇后陛下进言,慢慢消除世族、寒族和平民的门户之别,举贤不问出处。”
黎唯淡淡笑望向洛自醉,道:“这就是——”
洛自醉垂眸微笑应道:“不错,这可能就是国师所说的天命罢。”
“不为我用者,必为我患。不论何人,世族、寒族还是平民,都如此。”后亟琰道,“趁此机会,亦可将地方固族逐步清除。据暗行使报,周简等数家已借机在暗中占地屯兵。敌动,我们不可原地徘徊。”
洛自醉接道:“一要将为害一方的世族除名,已示惩戒;二要举能人,对两位陛下尽忠;三要去除纨绔子弟的陋习。”
“实在是惊世之举。”封念逸笑道,“门第之分由来已久,众多世族定不愿与寒族同朝为官。”
“有圣上、皇后陛下和国师的支持,想必他们也不能明着违抗新律令。自然,若要世族接受这些律令,非一年、十年之功。上百年后,乃至千年后,律令才能深入民心。”洛自醉回道,“明日封赏之后,我便会提出这些建言。我大哥、二哥、三哥已经说服了我爹,黎二哥也答应鼎力相助,若你能表态,应该能镇住他们一些时日。”
“那是自然。一切若于国于民有益,我封家定然赞同。”
“说来,要与乱贼相互勾结,以齐家之力,绝无可能。”黎唯沉吟道,“宁家果然不可信。”
后亟琰笑着又拈起一个红豆团子:“栖风君,太学应当尽快选出能为武官的学生,早些换掉宁家的心腹。”
“寒族、平民只能习武不能学文,因此,武官容易选,文官倒要等上四五年了。”洛自醉浅浅笑道。
唐三给四人斟了新茶,四人都捧起茶杯,笑着抿了抿。
“现在什么时辰了?”后亟琰突然问道。
唐三行礼道:“回陛下,已是寅时初了。”
“寅时了么?我该回宫了。”优雅地立起,他回首瞧了一眼。软榻上,洛无极和皇戬已经睡熟了。
“算了,戬儿就在这过夜罢。”说罢,他轻笑出声,“真想现在就瞧瞧那些老顽固的神色。”
“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洛自醉淡笑道。
“臣等恭送陛下。”封念逸同黎唯垂首作揖。
一瞬间后,火盆边就剩下三人。
“栖风三弟,你在家中可真是劳累了。”黎唯淡淡道,“我也该回去了。”
“我也告辞了。”
洛自醉点点头,两人便凭空消失了踪影。
火盆中的火势依然正盛,洛自醉侧身,接过唐三递上的几颗药丸,就着茶水吃下。
望着披着大氅,内还穿着貂裘的主子,唐三迟疑一会,小声道:“公子近来不是烫伤便是烧伤,上火了,吃药也不见好,明日让国师瞧瞧如何?”
洛自醉抬抬眉,上前将榻上的棋盘撤下来:“不必了。明日或许就能转运了。……这一手下得不错,无极的棋艺又见长了。”他过于畏寒,屋内生火过盛,近来又心神俱疲,虚火难平也是难免的。
唐三给软榻上的二人掖好被子,见洛自醉又在火盆边坐下了,不禁劝道:“公子,还是早些睡罢。”
“不了,我还要再想想。”
“公子日日与两位陛下商讨,定不会有错失之处。”
“世上没有万全之策。”
“那,小人陪着公子吧。”
卯时末,乾泰宫议政殿前已搭好了祭台。
漫漫飞雪中,祭台中央的青铜鼎里,大火熊熊燃烧着。浑身银色的初言站在鼎边,静静地凝视着底下众臣。
雪下得很大,不多时,地面上便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立在台下的臣子们,个个都被雪掩去了神qíng,不过,窃窃私语声仍然不止。
“国师竟也到了!”
“不就是宫妃参政议政的封赏典么?为何国师……”
初言望望天空,举起手中的白玉杖,往青铜鼎上重重一敲,雄浑的声响dàng开来,底下顿时一片静寂。他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吉时到。”
帝后缓缓登上祭台,两人都身着裘冕,神qíng凝重。
他们接过初言递上的长香,缓缓跪在蒲团上,叩拜。
众臣也都跟着跪在冰冷的地上,叩首。
三拜之后,帝后立起,望向广场中央的青玉雕龙御道尽头。
初言淡淡的声音传远:“栖风君,请。”
头戴青玉簪冠、身着月牙白色裘袍的俊美少年一步步走近。他步伐从容,直视前方。双目幽如潭水,面上也没有任何表qíng。
不喜悦亦不骄傲。平平静静,清清浅浅。如一轴移动的画像,沉郁优美。
他登上祭台,垂首向帝后和国师欠身行礼。
初言伸手,点上他的眉间。
良久,他轻声道:“天神佑尔。”
洛自醉微微一笑,接过他递来的长香,跪在蒲团上,躬身叩拜。
“奉天神之意,朕诏令,封栖风君洛自醉为一等公卿,主持户部、太学诸事。”
“臣,谢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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