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侧花园,入眼的便是一片纯白粉云、姹紫嫣红,极美极艳丽。
后亟琰坐在花丛中,身下铺着玉簟,饮着酒吃着点心,惬意非常。
在洛自醉看去,皇后陛下堪与这些花争辉。不过,将男子与花类比,似乎也不太相称。何况,后亟琰浑身上下并无半分中xing气息。
“料不到今年竟是这时候。”洛自醉走上前,也在温热的翠玉簟上坐下。
后亟琰就着飘入酒樽中的花瓣,仰首一饮而尽,笑回道:“是啊,这两日,这边的中司禀报上来,我才知道。我原也以为它们开不了呢。”
两人笑着,赏了一会花。
“昨日之事,确实是突然而然。”洛自醉倏地道,沉默了一会,又道,“不过也好。”结果是好的,过程也并不算太坏。
“确实好。”后亟琰又斟了酒,轻叹一声,“不过,还得谨防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我明白。这些年,圣上、你、殿下都谨慎小心,不愿皇室之争牵连百姓,生灵涂炭。”洛自醉淡淡笑着回道,“这些时日,宁家并未再出征,或许正在谋算着什么。这时候bī得他们反了,确实不智。”
“只是,此次剿灭陈家,有理有据。他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借口。倘若当真有异动,师出无名,必败。”
“洛将军今日去了京北营中,洛大公子也留在京南营中,便是洛家在考虑此事,防范于未然么?”
“应当是如此。”洛自醉颔首,道。
后亟琰瞥他一眼,半笑半怒道:“你以为,我只想着那些逆臣之事?”
看得出他确实有一分薄怒,洛自醉牵起眉梢,笑道:“自然不是。不过,你了解我的xing子——若不笃定安全,我会冒这种险么?”
“总归有些风险。看来,你是全心全意信任小书童。”顿了顿,后亟琰脸上浮现出几分暧昧之色来,“昨日瞧你们,与先前几乎没什么不同。怎么?想开了?”
洛自醉垂眼不语。他昨日得洛自持开解,想通了一些事,心qíng也好了许多,便没再过于纠结洛无极与他的事qíng。或者说,他们的事已经解了。只是,接续在他。
是接受,或者拒绝,或者就如此下去,都在他。
他对“qíng”字的回避之意,多少有些缓解了。因而,他们能继续一如从前般的生活。
或许,又多了些什么。
他不愿细想,现下也无暇细想。
“这事简单得很,你偏生要想得复杂。你从未经历过qíng,又何必犹犹豫豫,举步不定?再者,qíng意,每人都不同。你不能以他人的经历断自己的往后,亦不能逃避。缘分岂是能避开的?不如顺其自然。”后亟琰取了一个芙蓉糕,塞进他口中,笑道,“qíng会给你劫难,这是天注定的命。然而,就算给了你劫难,凭你和小书童的能力,安然度过何其容易?除了这劫难,你还能想出什么缘由,不能接受他?”
满口的香气,满口的微甜,软而不腻,洛自醉本不是喜欢吃糕点的人,这些年,也被后亟琰半诱惑半qiáng迫地改了喜好。
“你的意思,我是因噎废食?”
“啧啧,你从来没有‘噎’过,还想着废食,没胆没量。”
怔了怔,洛自醉望向仍作悠闲状的后亟琰的侧脸。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也得吃过苦处方可得教训,处处小心。他人的苦处,并非你的苦处,作不得准。”后亟琰笑了笑,瞟了他一眼,斟了樽酒,缓缓地伸手,递到他跟前。
洛自醉苦笑:“我想做无qíng人,想做寡qíng人,无奈却做不到。”
“你本便不是无qíng人,也不是寡qíng人。”后亟琰笑答道,晃晃酒樽,“这酒,尝尝看么?”
“怎么又劝酒了?我上回醉酒,是谁害的?”他可没忘,醉酒之后会酿成怎样的恶果。洛自醉蹙起眉,义正词严道:“这帐,总有一天你得还。”
“好不容易做了回善心人,反被人抱怨。这善事,还真做不得。”后亟琰无辜道,“不过,这回的酒淡得很,很合你的xing子,试试罢。”
恰巧又有朵花瓣落入樽中,飘在清澈的酒液上。
闻见淡淡酒香和花香的洛自醉接过酒樽,微微抿了抿。这酒果然不烈,更难得的是慡口香醇,回味无穷。
他喝完一樽,又瞅了瞅旁边的酒壶,取来自己斟满了,一饮而尽。
后亟琰笑得畅快,gān脆举起酒壶,仰首便倒。
这极为豪慡的动作,他做起来,却透着几分优雅。
洛自醉笑望着他,唤人呈上早膳。
小侍又添了一壶酒,洛自醉抢先取了,斟了一樽,笑道:“你应当早些告诉我,宫中还有这等收藏。不然,我便不会坚持滴酒不沾了。”这极品酒喝起来淡而香浓,若是日日能尝此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这是溪豫宫藏秘酒。十年大概只得两三坛上品,我素来十分中意。最近,酒才出窖,我皇兄便命人送来两坛。”后亟琰道,笑容满面,仍掩不住极淡的思乡之色。
洛自醉举樽一笑。
两人就这么在花丛中饮酒,到高兴处,便相互打趣一番。
直到上朝的时间临近,洛自醉才匆匆用过早膳,带着酒香味返回他住下的寝殿。远远地,便见洛无极已在殿外等着了。
见他安然无恙,洛无极轻轻笑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淡墨底色,上绣青云的外袍。式样与绣图极为简单,用料也并不好。
但,洛自醉忽然觉着,眼前的少年,耀眼得令他无法直视。
洛无极只随意地站着,对着他微笑,他便生了想要移开视线的念头。
醉了。就算酒再淡,他还是醉了。
不然,怎会捉摸不透自个儿的qíng绪?
分明脑中还有这人冷酷的模样,但每回想一次,他便愈发觉得喜悦。
只因为,他一回又一回地确认,他在洛无极心中的地位,是与众不同的。
少年只会待他温柔,只会自然而然地对他微笑。
然而,他为何会如此在乎这份特别?明明答案已是呼之yù出,他却仍不愿去想。
洛无极走过来。
两人身形没什么差别,他似有意似无意地贴近洛自醉的脸。
洛自醉立刻转过头,望着他。
洛无极稍稍有些意外,笑道:“你身上,有酒的味道。”说罢,他特意退后两步,以示无意冒犯他。
洛自醉淡淡地看着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没有解释,转身向乾泰宫而去。
洛无极不急不忙地随在他身后,嘴角边仍噙着几丝笑容,凝望着前面的背影。
由于来得晚了些,洛自醉只来得及望了一眼丞相和大学士略微有些苍白但仍然镇静的脸色,还未与洛自持、洛自节、黎巡说些什么,辰时鼓便响了。
洛自醉随在丞相与大学士身后,缓缓走入议政殿。
文官中有不少长公主的支持者。他们不比得两只老狐狸,与洛自醉视线相触时,一瞬间的凝重和恐慌,毫无掩饰。
少数中立的臣子窃窃私语昨日陈家被抄一事,都悄悄望了望洛自醉、洛自持、洛自节和黎巡,其中显然也有不少动摇者。
“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万岁!”
行礼完毕,朝议开始。
洛自醉上前一步,立在两只同列一品的老狐狸身旁,清浅笑容,半分未变。
皇颢的目光透过冕旒,冷且威严地巡睃着众臣的神色。朝上一阵压抑之极的沉默,令得许多人忐忑不已。好一阵,他方道:“昨日之事,想必众卿都多少听闻了些。”
臣子们行礼,作揖。
“是,陛下。”
黎巡出列,躬身道:“陈家谋逆,居然胆敢挟持栖风君,死不足惜。”
皇颢颔首,冷冷道:“朕知道,与陈家jiāo往甚密者众。朕只期望,卿等与此事毫无gān系,不然——”
圣上一句“不然”,底下长公主派与仍然在犹豫不定的人,已是冷汗泠泠。
洛自醉斜飞了身旁诸官一眼,淡然笑了。他们都盘算着陈家是否留下了证据,也不免想到,他这大活人才是最大的证据。死无对证,任他红黑随意说道。
方才听后亟琰提起,昨晚似乎又有数批死士前仆后继,拼命闯入紫阳殿,据说还闯进了寝房,不过,都教洛无极给收拾gān净了。看来,后亟琰留他过夜,是明智之举。
“栖风君,昨日发生何事,细细说给朕和众卿听听。”皇帝陛下的神色缓了缓,道。
“是。”洛自醉屈身行礼,而后笑笑地扫一眼众臣,不紧不慢地道:“昨日不慎遭人掠去,见到的人是陈家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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