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抱起,云里雾里之中,依靠着一个宽厚的怀抱,那么温暖,像是严冬酷寒,都能被驱散得一gān二净,天崩地裂,都会被安全地保护着,仿佛只要偎紧这个怀抱,就不会有任何的危险和伤心。
恍惚间,似乎有人亲吻我的嘴,往我口中送来苦涩的药汁,却甘甜得如同蜜糖,一个温暖的手掌抵在我的背上,一股温暖从他的掌心涌出,传遍我的四肢。
我的意识一松,更深地埋进那个怀里,头一重,陷入无边的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变得吵吵嚷嚷,有许多人过来,下跪,哀求,痛哭,随后声怒喝止住,四周又安静下来,有人过来抱我,丝丝梳着我的头发,声音很轻:“你怎么还不醒来?”叹息声很长:“我要离开几日,等我回来后,我一辈子为你细挽青丝,帐前描眉,好麽?”
这种感觉真幸福,幸福是个梦麽?那么,永远别让我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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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qiáng烈的光she入,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举手挡在眼前,痛苦地闷哼。
“小姐,你醒了!这真是太好了!”
耳边响起欣喜的呼声,一个人的脸模糊地跳入我的眼中,缓缓清晰,是张赫,他的眼底淡出些许黑影,几分憔悴。
我侧首环顾四周,肮脏的牢房变成了一间雅致的厢房,布置得极为整洁,看上去一尘不染,三个书架比肩挨着,堆着一叠叠书籍,书桌上摆着文墨三宝、几本药书,书页被细细chuī进的暖风一页页chuī起,翻得极快,哗啦啦地响着。
“这里……”我脱口问道,喉咙gān哑得如同老人。
“这里是我的卧房。”一记清朗的声音淡淡响起。
只见靛蓝布帘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袖袍悠然抖落,进走一个柳絮飘拂一般的男人,白袍不染纤尘,手中端着托盘,身后拖着柔和的阳光,细风中衣袂翩然,那奔流的质感,蜿蜒出十里chūn风的柔qíng。
是白大夫。
我的眼睛蓦然一热,那一张极为普通的脸,让我生出亲切和温暖。
清冷的眸子闪着幽光,如涧水熙熙,他缓缓垂下眉眼,将托盘放在桌上,闲步走到chuáng榻旁,举手覆在我的额头上。
他的掌心冰冰凉凉,触碰着极为舒服。
“恩,热烧退了,已无大碍。”他抽回手,转身取来托盘上的瓷碗,递给我:“喝药。”
我在张赫的搀扶下起身,接过药碗,屏自将墨汁一般的液体喝下。
放下药碗,便有蜜饯送进我的口中,抬头,触上一双冷漠透着温暖的眸子。
“下一次,别再这么随意糟蹋自己的身体了。”他道。
我静静地凝视他,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赫道:“小姐,是我带你来这里的。”
我道:“你如何带我出来?”没有端木澈的旨令,谁能够带我出天牢?
张赫道:“三日前,皇上将你从天牢中带回骊罗宫,命太医为你诊治,我见太医无能,小姐多日来没有一丝好转,一直昏迷不醒不说,还高烧不退,于是,我便在皇上离宫后,暗自将你带来找白大夫。”
“离宫……”我抬起眼皮,探寻地望着张赫:“他离宫去了哪里?”
“去了土玲国。”
我的身子一震,急忙抓住张赫的手,焦急问道:“四方城!四方城怎么样了!”
张赫俯首,双手握起拳头:“今早我从土玲国来的商旅口中探得消息,四方城被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如今已成一片废墟。”
那一座集四方灵长、万物光华的华丽城池,那一座锦绣如歌、繁华如梦的不夜之城,那里栽种着一年四季都不会枯萎的华贵牡丹,簇拥着jīng细雕琢的翡翠磷山、流淌着从天池引来的万丈白泉,蜿蜒着汉白玉雕的曲苑长廊……没了,就这样,什么也没了……
而住在那里的人呢,现在都去了哪里?
我颤颤问道:“他,他呢……”
张赫gān涩道:“城主……恐怕凶多吉少了。”
我以为我会哭,会因为心中肆意膨胀着的伤痛和愧疚,哭得声嘶力竭。
然而,生命就像是一场可笑的羁旅,当你害怕寂寞的时候,总会孤单一人;当你努力去做一件事qíng的时候,总不会审美观点理解;当你想哭的时候,你发现,眼中已经没了眼泪。
我开始沉默,静静地躺了下去,缓缓为自己盖上被子,侧过身去呆呆看着墙壁。
张赫在身后哽咽道:“小姐,你别这个样子,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他以为她的悲伤,源自于得知父亲逝去的痛。
那个铁铮铮的汉子在哭吗?那就心qíng哭吧,替我的那一份也狠狠地哭出来。
屋外,传来一阵声响,那是飞鸟的翅膀在空气里振动,是一种宣嚣而凛洌嘶喊,充满了恐惧,和一种不确定的归宿的流动。
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你家小姐说。”
张赫离开后,房间里沉寂许久,唯独风依旧chuī翻着书桌上的书页,发出阵阵声响,清脆,却寂寞。
他在我的chuáng畔坐下,轻声叹了口气,开始絮絮地问:“你……有没有失去过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东西?”
我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
“我失去过。”他轻声地说着,声音比附比附,忽而飘得很远,忽而又在我耳边响起,徐徐缓缓,用着只言片语,述说了他那一段极为漫长的岁月:
“六年前,一个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人离开了,为了不让自己难过下去,我开始四处游旅,用我那点粗浅的医术,救了很多人。一开始,我并非因为善心而去救他们,只是觉得世道可笑。那些疾病缠绕的人想活但活不下去,却不知道救他们的那个大夫想死但死不了。我就这样,一边救人,一边徒步旅行,折转去过很多地方,土玲国、水珑国、锁江国、金希国……不同的地方总会有一些相同的人,为了各种不同的理由,同样地可怜、伤心。当我来到木琉国边境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踏进了南靖城,来到这里之后,我发现自己有点累,走不动了,于是就找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子,开了一家医馆。我本来想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再继续上路,然后有一天清晨,我在一片阳光中醒来,突然便不想再走了,于是,我决定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等她的一个回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整了稍稍凌乱的qíng绪,“等待的日子很漫长,也很清闲,我开始学会打发时间。没病人的时候,我偶尔会去采药,大部分时间是坐着发呆,发呆的时候,我总会想很多事qíng,想着想着,原先想不通的,慢慢的就都想开了,才发现自己一直想要的回答,在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自己一直不愿面对而已。”
我忍不住问道:“你想要问的是什么?”
他回答:“我想问问那个人,如果一切重新开始,我还会不会是她最后的选择。”
我闭上眼睛,忍住心痛:“那你找到的答案又是什么?”
他淡淡笑一声,笑声里有些寂寞,有些豁达:“答案就是,每个人的心中就只有一个位置,而一个人能给的也只有那么多,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有人进来了,有人就不得不离开。就像我的心里,曾经有一个人,后来她住了进来,那个人就永远地离开了。”话语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明白,就算我找到她,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在她身边默默离开,不带任何声响。我总是错过很多东西,错过之后,就会觉得很难过。这一次,我错过了她,却不会再感到伤心。”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她是一个懦弱的人,根本不值得我伤心。她曾跟我说,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拥有一个人一定好好好爱他。我听了感动了很久,为了她的善良,甚至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后来,我觉得她是一个狡猾的人,爱一个人,怎么能假装不爱了,转而去爱另一个人?她所说的一切,只是想把自己的错推给别人,把自己造成的伤害让别人去承受,她用一张坚决无谓的脸孔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而她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连相爱的两个人最为简单的信任也做不到,还谈什么珍惜和拥有?时至今日,我只为她爱着的那个人同qíng,为她放弃了的自己庆幸,所以我告诉自己,下一次我要是再见到她,一定要狠狠地斥责她,然后再把她永远忘记。”
“你说的很对,那个女人真的很可耻,不值得你伤心。”
我的手指紧紧扯着被子,那一暖意,原本gān涸的眼眶突然眼泪汹涌,喉咙滚动,发出难听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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