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哧拉拉掠过一群夜鸟,惊起万点涟漪,段昭凌低声笑了,却又骤然止住,四下登时静谧如初。
女子莹润的脸容,如珠如玉,却有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他只觉得那一瞬,一种久违的熟悉涌上心头,将他的理智,一点一点击散。
今夜,分明是来祭奠她,可为何又留这个不相gān的女子在身旁…
便在死寂之中,只听亭外细碎的脚步声骤然响起,由远及近,随后便现出宫灯点点,将黑暗的亭子外,照的透亮。
帷幔飘dàng,映出内里两道相偎的人影,仍在远处守候的王忠明,崔尚仪等人还未及赶来,
便闻得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苏婉仪,夜半私会,想来可好?”
苏嫣与段昭凌俱是一窒,苏嫣心下一定,果然证实了猜测,不由自主地笑意深沉。
而段昭凌却是有所警觉,今晚之行,并无他人知晓,实乃蹊跷。
“段郎,听着怎像是那宜妃宫里的琳琅?”苏嫣往他身边靠近,有些惊惶。
段昭凌凝住帐外,静默不语,挥手制止王忠明上前,气息愈渐冷厉。
“您与宁大人可还安好,莫不是要奴婢请您出来?”琳琅语带得意,一副捉jian在场的口吻,隔着帐帘就见那人影缓步上前。
苏嫣轻声开口,“不可进来,只怕你一会子难堪!”
琳琅却笑道:“只怕苏婉仪比奴婢更要难堪了!”
说话间,帐帘猛然掀起,琳琅小人得志的脸孔清晰地现于眼前,可下一瞬间,她已是面无人色,握住帘子的手抖得不可自抑,外头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琳琅扑通一声重重跪在石阶上,唇齿颤抖,“皇…皇上恕罪!”
本在亭外素手立着的宜妃,此下也懵了神,眸光一瞥,亦是花容失色。
哪里有甚么宁文远的影子,那亭中正襟危坐之人,赫然是当今圣上!
他身边妩媚万千的人儿,不是苏嫣又是谁?
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宜妃从脚尖凉透了全身,现下才知,是中了那狐媚子的圈套了…
众人见状皆是又惊又惧,连绵跪伏在地,而段昭凌怒极反笑,挥袖一指,“宜妃你过来!”
琳琅此刻腿根子发软,连动也动不得,只用眼神望向宜妃,又死死伏身在地。
“陛下,您怎地也在此处呢,恕臣妾不知,多有不敬。”宜妃先认了错。
“不知?朕看你知道得紧,就连你的奴才都振振有词,说的是甚么下作话,简直荒谬之极!”段昭凌左手搭在膝头,指骨纠结起来,苏嫣知他怒火已起,此一招偷天换日之计,不枉耗费她几日筹谋了。
“奴婢该死,奴婢多嘴,求陛下开恩!”只见琳琅抬头,额上磕的青紫一片,举手便狠狠地往自家脸上扇去,苏嫣冷眼瞧着,只道是下手着实不轻。
“陛下,她为何知晓咱们会在此处,只有臣妾宫中的婢子才知道,”苏嫣很合时宜地提点了一句儿,崔尚仪便上前一拜,“奴婢绝未说与第三人听,陛下明察。”
宜妃双手紧攥,从苏嫣说出第一句话时,她便知今夜难逃此劫。
“臣妾是听有人举报,说苏婉仪私来此约会…”宜妃心知瞒不过,只得先搁下话来。
“宜妃住口,朕要先问问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段昭凌略微抬头,宫人便上前提住琳琅双手,将她扳起来。
“你从何处得来了消息,何人又是你的眼线?”他声音虽不高,却闻着心惊。
“奴婢没有眼线,”琳琅狠狠望了苏嫣一眼,惨笑着回答,一张口露出血迹斑斑的白牙,很是可怖,“是苏婉仪不得人心,宫里的内人将消息报给我们娘娘,宜妃娘娘一心为陛下,这才冒险前来,陛下若要怪,只怪娘娘心切,生怕后庭闹出有那损天家颜面之事!”
好一个义正言辞,若不是苏嫣一早就知道其中yīn谋,也真真需要为她的演戏掬一把眼泪了的。
“陛下,臣妾不信,臣妾宫里的下人皆是忠厚之人,绝无可能!”苏嫣往后退了一步,圆睁着双眸,难以置信。
琳琅果然被她激起,便道:“回陛下,正是苏婉仪宫中的绿芙!”
“哦?竟是绿芙?”苏嫣眼波流转,那笑意让跪在地上的琳琅暗自心惊,“那便传她过来对证罢。”
段昭凌仍稳稳坐着,目光定在宜妃身上,耐人寻味。
不一会子,绿芙便来了,而她后面,还有一抹纤细的身影,却是那如云。
“回陛下、小主,奴婢不知身犯何错。”绿芙脸色很是泰然。琳琅便冷笑道:“绿芙,你想要攀附宜妃娘娘,不惜出卖你家小主,可恨却凭白诬害,陷我们娘娘不义。”
“不知姑姑所言为何。”绿芙丝毫不见慌乱,倒是从旁的如云,深埋着头,慌张一闪即逝。
“奴婢…确见绿芙下午往落玉宫后的松林去了。”如云一语惊人,琳琅遂道:“陛下,是苏婉仪宫中有人做鬼,不关宜妃娘娘的事。”
“慢着,”苏嫣徐徐起身,绿衣妖娆,她眸色如水,教人看不透彻,只听她道:“绿芙的确往落玉宫去了,只不过,”她旋身,冲段昭凌娇声,“是我教她去的。”
苏嫣目光掠过绿芙,遂定在如云身上,“你说的不错,那我便再替你补充一句,往落玉宫去的,不止有绿芙,还有你。”
如云猛然仰头,但素来平淡的面容上隐隐乱神,“小主,您说笑了…”
峰回路转间,但见王忠明想了想,终是上前,“老奴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
“若和此事有关,便速速说来!”段昭凌厉声道。
“老奴今日打松林路过时,恰巧瞧见如云匆忙离去,”王忠明不抬头,“原以为是苏小主吩咐了甚么,便未曾上心,可不料,无意间拾起了如云姑娘掉落的物件儿。”
琳琅古怪地望了一眼,不知这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如云眼见矛头直指自家,qíng急之下,脱口道:“奴婢回来时,并不曾带任何物事在身!”
苏嫣恍悟道:“原是将证据都毁了去,那可真真是心思细密的紧。”
如云脸色涨红,复又惨白,只盯着王忠明从怀中掏出一纸信笺,折的甚小,如拇指段大小。
段昭凌始终眉心紧蹙,就着灯火,在眼前一瞧,当即便掀起眼帘,“传录册宫人来辨认字迹!”
遂转手将纸条递于苏嫣,“只怕你落水之事,和此人也脱不了gān系!”
宜妃不明就里,冲琳琅投去眼色,那琳琅只是摇头,苏嫣细看之下,美眸颤动着,“陛下…这字句心惊,分明就是有人jīng心策划!”
书纸上所写,不过两行小字:
落水不成,严观动向…下面又是另一字迹:今晚酉时,掠燕湖,与宁密会。
触目惊心,其计昭然若揭,段昭凌盛怒,苏嫣便做出悲戚之态,她亲手伪造的字迹,这会子已是铁证如山。
一番辨认下来,一切便有了定论,纸条上是琳琅和如云的字迹,丝毫无差。
“此乃有人陷害,绝非出自奴婢之手!”琳琅连跪了数步,苦苦哀求,如云也跟着喊冤。
“人证物证俱在,难道朕还信不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只怕这落水之事,也是你这恶奴所为,又是何人指使?”
“落水之事,奴婢当真不知…”如云抵死不松口,苏嫣却微微摆手,兰若便捧了一枚手串上来,“回陛下,奴婢当日在小主落水之地,寻得了此物。”
“这是绿芙的链子,小主明察!”如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糙,可苏嫣接下来的话,却又尽数将她击溃,“绿芙同我说了,她的手链几日前就教人偷去了,而偏偏不巧,落水时,我抓破了那人的手臂,想来瞧一瞧你们的手,真相便可大白。”
绿芙登时就卷起袖子,果然,双臂gān净,无任何痕迹。
如云咬唇不语,宫人们见状便硬拉起袖子,一条浅淡的红印子,正横在她左腕处。
“陛下,当真是她…”苏嫣凄然地摇了摇头,“我待你亲厚,为何要来害我…”
死寂中,如云忽而放声一笑,“一切皆是奴婢自愿所为!”
“拦住她!”崔尚仪忙地喊道,小内侍便将正yù咬舌自尽的如云扣住嘴巴,qiáng迫她仰头。
苏嫣从袖中徐徐掏出一物,捏在手里把玩,旁人并没在意,可如云却死死盯住那枚小金锁,双目赤红如血。
“我再问你一次,是谁指使?”苏嫣风韵婀娜,在夜色下,如妖如魅。
两行血泪终是从如云眼角滚落,那枚小金锁,正是她身在宫外亲生胞弟随身佩戴的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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