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噗通一声,就地跪下,“我家小主素来体弱,若龙胎有恙,后果不堪设想,还请王爷速去!”
“告诉我,为何她会如此?”段昭烨心头纷乱,这样不确定的感觉,并不好受。
桑榆定定道,“不敢欺瞒王爷,我家小主胎位不稳,只怕有落胎之显!”
“如此,为了保全皇兄子嗣,本王便僭越了。”
他用力将苏嫣抱起,却又十分稳当,确保不会伤了她。
一路无言,怀中女子昏沉不醒,也许,只有此时,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宵禁延迟,漪澜宫中乱作一团。
霍玉自从进了内殿,两个时辰过去,始终不曾出来。
“小姐的胎可能保得住?”兰若不住地催问。
霍玉满头大汗,“这熏艾之法,虽能解去一时,可断非良策,只怕物极必反…”
“若是主子有任何差池,想来霍太医也难逃其咎。”桑榆镇定道。
霍玉心头苦笑,并不抬头,答,“微臣自当尽力。”
段昭烨并未进殿久留,只在侧殿短暂安置。
雨丝渐渐停住,兰若走来,“多亏王爷相助,我家小姐已渡过危qíng…为表谢意,小姐便差奴婢送王爷一物。”
段昭烨接过,但见是三枚符文,细细瞧来,不禁一惊。
此符,竟是地图的一角。
他猛然收手,“本王要见你家小姐一面。”
兰若摇头,“内帏不便,小姐请王爷慢走。”
这女子…真个教人捉摸不透。
段昭烨不再纠缠,大摆一挥,径直出殿。
却与段昭凌迎面遇上。
只见他满面倦色,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数年。
“皇弟怎会来此?”他有一丝狐疑。
段昭烨却落落大方,“若臣弟再晚一步,只怕昭仪娘娘的肚子就保不住了。”
段昭凌半眯的眸子猛然张开,“蕊昭仪出了何事?”
“臣弟不祥其因,就此告退了。”段昭烨潇洒地离去,只余段昭凌独自出神。
“陛下,去瞧一瞧嫣儿罢,臣妾不放心。”林清清佯作劝慰。
“天色太晚,传些药膳送入漪澜宫便可。”段昭凌吩咐起驾,“清儿也早些回宫安寝,朕着实乏了。”
林清清淡然道,“沈氏不足为惜,龙体为要,还望陛下保重。”
75chūn宵曲
兵部尚书沈誉合族被诛,小女沈氏幽禁冷宫,于小寒前夕,赐毒殁身。
据秘传,那杯毒酒乃毒中一品,沾之命丧,偏偏又有一个十分风雅的名字,唤为幽梦。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苏嫣想着,这毒药于沈氏再贴切不过。
宫苑深深,浮生十二载,端的是人生大梦一场。
人人都说沈氏疯魔凄惨,唯有苏嫣明白,她是到死才真正清醒罢了。
她们之间的恩怨,只有死亡,才能终结。
朝臣更迭,历代皆有。
如今一来,便是将淑妃之父中书令和苏嫣之父苏复推至权力的最高点。
自先皇后去后,皇上下旨,本朝不再设丞相一职,改由兵部、礼部、吏部、户部四部尚书分领朝纲。
沈誉一死,原本任右仆she的苏复政绩赫赫,理应被扶正,可未等诏书颁下,苏复却急流勇退,率先上书辞去仆she一职,皇上权衡左右,自然明白他的心意,遂顺水推舟,另赐他……一职,暂时趋避要害,从朝堂焦点中隐去。
小寒即过,大雪便席卷京城,纷纷扬扬落了十几日未停。
玉烨皇城银装素裹,将一切不平掩盖去了,许是岁末将至,许是沈氏一事伤筋动骨,后宫里倒是添了几许宁静祥和之气。
棠贵人小产失调,伤了肚子,怕是再不能生育。
皇上探了几回,棠贵人xing子愈发孤僻,他亦提不起兴致,只得吩咐好生休养。
琪妃平顺,刚于上月里诞下一位帝姬,赐名元伊。
又一位帝姬出世,让原本紧张的气氛大为缓和,只要不是皇子,便对所有人的地位皆不构成威胁。
最高兴的莫过于淑妃,她乃六宫之主,膝下无子可依,自元伊出世后,她更是万分体恤琪妃,想来也是如此,即便将来大殿下做了太子,登临帝位,她仍可以安享太后一位。
兰小仪自然也是极得意的,她已有六个月身孕,因着淑妃的关照、沈氏失势,她便格外平顺的渡过了波动期,比之林清清从前的如履薄冰,她委实幸运了太多。
而苏嫣好似超脱于所有妃嫔之外,变成了一种特殊的象征。
虽然在沈氏一案后,皇上似是刻意冷落她,几乎很少临幸漪澜宫。
可事实上,皇上临幸后庭的次数明显减少,由从前的一月有十八日,到如今的一月不足十日,能够得幸的妃嫔,实属凤毛麟角。
仔细算得,便是菡充媛两次,兰小仪两次,淑妃与琪妃各有一次,甄才人被传幸过一回。
原本十八日能占得十五日的蕊昭仪,表面上失了恩宠,可唯有王忠明等人知晓,有多少回,御撵从漪澜宫外经过,他们便得像皇上回禀蕊昭仪的境况多少次。
是以,苏嫣虽隐于盛名之下,却不敢有人轻易招惹。
从前皆是认为苏嫣空有皮相的妃子们,如今才恍然大悟,那女子岂会如表面所显,是个绣花枕头了?宜妃便是瞧不清这点,才栽了跟头。
“此地风雪不歇,娘娘还是回暖阁去罢,小心身子。”
不知可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自从沈氏被诛,她的肚子便一直不太平。
qiáng烈的妊娠反应,眩晕gān呕,折腾地她筋疲力尽。
而沈氏一死,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竟有些索然无味的茫然…
这种心态,旁人绝不会窥得,只以为她因失宠而抑郁。
可千真万确的一点,便是她这一胎极不稳固,前三月中,频频有落红之兆。
若不是有霍玉倾全力照料,整日以艾灸归位经脉,服用秘制灵芝羹固本培元,只怕早就保不住了。
可苏嫣仍是一副安稳之态,从不在人前表露出丝毫痛苦,即便夜夜受针灸失眠之苦,当白日来临,她又能妩媚如妖。
其中艰辛苦楚,兰若和桑榆瞧在眼里,痛在心上,亦是佩服自家主子的城府。
自跟了苏嫣的第一日起,桑榆便知,她绝非池中之物,必能一鸣惊人,独秀于林。
事实证明,她的目光十分敏锐。
“华清宫有祭雪宴,听闻十分热闹。”兰若悉心替她绾发,苏嫣对镜而望,唇色有些苍白,“若不去,岂不辜负你为我梳妆?”
兰若会心一笑,“小姐便是不施脂粉,也能教六宫失色。”
苏嫣抚了抚脸颊,“谁又能永远十六岁呢?年老色衰,色衰而爱迟,老去不可怕,把自己的心拴在男人身上,以为他会为你倾尽天下,才是最蠢钝不堪的。”
兰若手上放慢,抬眼问,“那…小姐以为甚么才最可靠?”
“腹中骨ròu,龙椅凤冠。”
恰眉心点过最后一笔,锦秀妆成,苏嫣浅浅绽笑,仿若将冬雪也映得明媚。
兰若被她的话震住,失手将眉黛笔撞掉,“小姐…您原来…”
苏嫣转瞬又回复娇柔的神态,握住她的手,“瞧把你吓得,再过几年,我自会替你物色一门好人家,下半辈子安享福气。寻常百姓,金银虽少,真qíng却多。”
兰若又要跪下,被苏嫣扶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仍是这样意气用事,这点上,你该多学学桑榆。”
“好端端的,雪怎地停了?奴婢一进来,才知道原是娘娘开怀一笑,可不就天儿晴了!”桑榆端了熨烫平整的外裳,由茉莉香粉熏了半日,又在暖炉外撩了热气,十分妥贴。
“正要跟你说的,太后近来qíng况不好,宫中忌穿素色,恰你就选了这套青嫩的颜色来,很合心意。”
苏嫣穿戴整齐,小腹已微微隆起,腰带是不能束了,索xing就做了几套宽摆的裙裳,陪着兔毛披风,更显得娇俏。
“奴婢在萃芷宫得了信儿,西番国王费古氏要将小女儿送入京城,小姐可知因由?”兰若怕苏嫣闷得慌,便找话题来说。
西番国与乾朝边境jiāo战已久,近些年来,又有抚远大将军和长乐王部驻扎,纷争不断。
名为送女儿入京,实则是和亲之举,不过是政治手段罢了。
“想来不日就要入宫了,陛下再得美眷,定会龙颜大悦,免去西番三年贡税也未可知。”苏嫣的话,听不出一丝qíng绪。
华清宫外不时有宫女三三两两而过,祭雪宴并非传统筵席,宫女亦可参与,便是在华清宫后广阔的空地上,栽种象征祥瑞的金缕梅,已祈祷福寿功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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