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入了夜,他经常睡不着觉,手术日期简直就像是催命的符咒。他经常站在阳台上一整夜一整夜的抽烟,心中控制不住地翻过那一幅幅曾经相识的画面——
当初年少轻狂时两个少年最初的青涩的、美好的摩擦,与小心翼翼的试探。曾经以为的天大恩怨,回头看看,也不过如此,反倒是那些恨与憎恶褪去后,殷朝暮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微笑、每一个幼稚却偏要qiáng子维持成熟的举动……都沉淀在了记忆里。
最近这些天殷朝暮越来越喜欢回忆少年时期的事,两个人说着说着经常会笑出声,笑过之后,又觉得心酸。
顾疏知道,他的暮生也开始为将要到来的手术考虑了,为那些好的、抑或不好的结果。
也有时候,他常会走神冒出几个惊悚的念头:万一……万一手术真失败了,会怎么样呢?又或者手术成功了,也还有术后并发症、感染、复发等等等等危险。
简直……就是最恐怖的噩梦。他根本睡不着,甚至想一下,就觉得全身都疼。
他曾背着暮生问过沈倦,万一真有什么不乐观的情况,要怎样?
那位一向以坚qiáng示人、独立抗下亡夫全部责任的夫人沉默了几秒,淡淡说:“那也没什么,反正最差的情况,我也经历过。”
顾疏与这位夫人关系从来未曾缓和过,但那个时候,他竟心中颇有触动。想起传闻中这位夫人与暮生父亲伉俪情深,却多年孀居,就觉得或许真像她所说一样。
也没什么。
那也没什么的。
“怎么了?最近经常看见你发呆啊。”殷朝暮双手捧着个苹果,歪着头看他,顾疏听到他说话,回过头来,怔怔的看过去。殷朝暮见他眼神仍是黑白分明、动人之极,面容却清瘦许多,而且眼下有着淡淡的灰影。过了一阵,顾疏开口说:“想不想出去晒晒太阳?我陪你下去在园子里走走。”
殷朝暮似乎知道了他所思所想,放下苹果,想了想说:“好。快手术了,正好趁现在多看看,要是……”顾疏打断他:“外面风凉,穿上件外套吧。”殷朝暮心知他不愿自己说些不吉利的话,就住了口。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一路上默默无言,园子里有个花坛,满地浅粉深粉的花瓣铺在地上,带着隐隐香气,不像某些香水儿味道极重,只是一脉天然,嗅之解乏。殷朝暮看了顾疏一眼,见他正注视远处树木,浅色衬衣上沾了路旁探出的枝桠上的绿叶,他却似丝毫没有留心,也不去躲避拂拭。这些天顾疏一日比一日爱发呆,殷朝暮有意开解,便说:“顾师兄,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顾疏猜到他心思,配合地点头,故意做出戏谑的样子:“当然,你呆望着我的画室,模样儿花痴得很,师兄我铭记在心。”
殷朝暮忍笑低头:“你便当我看得一定是你的画室了?哈,看来师兄别的不说,有一样倒真是天下无双。”顾疏含笑望他:“哪一样?说来听听。”殷朝暮嬉笑道:“自恋无耻,天下之尤。”
两人站在那里都笑个不停,乐不可支,殷朝暮笑了一阵,看一眼顾疏,见他仍是眉目弯弯,笑声不绝,便说:“当初在C大见你,可想不到你竟还有笑得这么开朗的时候。世事如棋,世事如棋啊~”
虽明知他有意逗自己,见到向来以成熟人士标榜,目下无尘的殷大少晃着个脑袋做老气横生状,仍不免发笑:“咳咳,原来在下的形象就是这样不近人情么?那真是让人伤心。”
殷朝暮看他片刻,忽然道:“其实你我第一次碰面并不是在美术楼前面,而是新生报到当天。我看着你和韩之安一路走过去,那样子,啧啧,高贵冷艳的不得了!只可惜你没注意到我。”
顾疏“咦”了一声:“高贵冷艳,嗯,是个好词。我记得那时在下还曾高贵冷艳地与地痞流氓争长短,你再说这个绝妙好辞,我就不知道还会高贵冷艳地做出什么事来了。”
殷朝暮拿他没法,知道自己斗不过这无赖小人,只得叹气,又见他侧脸俊美之极,心中一震——明明是熟悉无比的形貌,但每看一遍,都会重新有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所以有些事情,前一秒永远也猜不到后一秒会是什么样子,对吗?”
“你要说什么我知道。”顾疏站定,微笑看着他,“可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会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我想你我之间,就不必说什么万一出了差错让我也要好好活下去的俗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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