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阑坐在地上,想前阵子不耐烦听这些破人的破事,容楚非要说给她听,还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将者以此为道。此刻想来,真是一点不错。
算起来,这家伙,隔空也救了她一次呢……
太史阑唇角弧度因此更深了点,微微露出一点小酒涡。
她右颊的这个小酒涡,别说别人,她自己都没发现过——实在是笑得太浅,太少了。
对面的康王震动地盯着她——这女子果然是疯子!没见过刚死里逃生就笑这么欢喜的!还是太史阑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真是……惊悚。
可也真是……美。
便是对太史阑满心厌憎的康王,也不禁为这一霎,冷峻女子难得的温柔笑意而触动,只觉得满目花开,冰雪消融,而云台上天光忽然一黯。
纪连城更是看得一眨不眨,眼神复杂。
他从知道太史阑那一刻起,就满心厌恶。
在他一开始的想象里,他觉得这是个膀大腰圆,身高八尺,男人一般的女子,等到容楚为她怒焚他的刺客的消息传来,他脑海里男人婆的影像退去,换了娇媚婉转,以女色掳获男人的风尘女子形象。
第227章 容大茶壶(3)
然而此刻一见,忽然发觉都错了。
平台下拎起她那一刻,她一转头,山风将她满头乱发都chuī得扑在脸上,黑发间只露出一双微褐色的狭长眸子,眼波犀利而亮,像两把漂亮的小刀,忽然就刮在了他的脸上。
他生平未遇女子有如此锋利入骨的眼神。
而此刻她生死之险后,竟然微笑,一抹酒涡在午后日光里慢慢展开,竟至要醉人。
纪连城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烦躁。
他没有想到,太史阑,竟然是这么一个特别的女子,特别到说不清美丑,却依旧令人移不开眼光,特别到看见她就像看见绝崖上的雪玫瑰,只让他想狠狠攀折。
尤其,这还是容楚的花……
他眯着眼,忽然yīnyīn笑起来。
“小的来服侍你。”
声音带笑,几分戏谑,却隐隐有威重气息。
苏亚听出了这个声音,眼睛瞬间亮了。
司空昱却皱起眉头,不客气地拂开搁在他肩头的爪子,一边想这人是怎么接近的,一边冷冷道,“兄台何人?请让开些!”
“国……”苏亚张嘴要喊,那人飞快地接道,“苏姑娘,好久不见,小郭给你问好了。”
苏亚张张嘴,硬生生把那剩下的一个“公”字给咽回肚子里。
她不明白尊贵的容国公是要搞什么把戏,不过听他的总没错的。
容楚此刻披一身黑披风,披风上积了不少灰尘,也看不出什么质料,而司空昱这人,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偶尔肯俯下来瞧一瞧太史阑,其余人他是不屑多看的。
此时他瞟“小郭”一眼,微微有些惊异,想不到南齐也有这等人物,随即想起他谦卑的语气,不禁仰起脸又哼一声。
如此美貌,而又如此谦卑,可别是哪家jì院的大茶壶吧?
容大茶壶才不生气,就在刚才,发现苏亚和这人之后,他已经根据对方那出奇深沉美丽的眸子,判断出了对方身份——虽然他一直没和东堂世子碰上,但是作为地方光武营的总帅,对敌方选手的资料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还是应该的。
发现对方是谁,听了听他们的对话,知道了qíng况,瞬间计成。
“在下昭阳府典史郭大仁。”他笑吟吟地对司空昱道,“见过司空世子。”
“郭大仁。”司空昱有点诧异,“你认识我?”
苏亚开始咳嗽。
“世子大名,昭阳府上下谁人不知。”容楚笑得可亲,“刚才听世子说,身边没有随从,无法取信于康王,既然如此,便让在下随世子去吧?在下身边也有几个副手,也还算可用。”
司空昱上下审视了他一下,傲慢地道:“你看起来不甚qiáng壮,不过现在也没得可以选,救人要紧,你跟我去吧。”他瞥一眼容楚身后护卫,“你的副手们看起来倒不错,到时候让他们保护你吧,我是不需要的。”
“多谢世子体谅。”容楚一揖,拉了苏亚到一边,简单问了问qíng形,随即道,“你回去联络三公,我有些事要他们做好准备,太史阑的事qíng,jiāo给我。”
苏亚放心地回去了,留下容楚和司空昱,带着容楚的护卫,一路向云台山去,司空昱看看容楚护卫,再看看所有人骑的马,忽然道:“昭阳城典史,这么富有?”
“世子有所不知。”容楚道,“在下本是昭阳富家子弟,所谓典史,也是家父给捐的官,这些护卫兄弟,是家父出重金招来的。”
这倒也合qíng理,司空昱点点头,眉宇间忧色不去。
两人一路奔驰,直往云台山而去,在路经那处陷阱时,两人都同时驻马。
“糟了。”司空昱说。
“嗯?”
“好大一个陷阱,对方人数极多,呀,还有火药。”
容楚一眼扫过那坑边,道:“边缘平滑较短鱼鳞状,果然是军中短铲,人数不少于五百。”
“看不出你还有这眼力。”司空昱一撇嘴。
容楚笑笑。
“她呀……真是胆子太大……”司空昱轻轻叹息,没察觉自己的嗔怪的语气,听来其实有点亲昵。
容楚眉毛一挑,笑了。
“她?”
“你家大人呗。”司空昱烦躁地道,“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管着别人不顾着自己,要保下那些护卫做什么?她不觉得她自己更重要吗?”
容楚的笑容越发有些危险。“世子也觉得太史大人无比重要吗?”
司空昱似乎沉思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有点不想承认的模样,却最终重重道:“她不重要,我拼死救她做什么?这女人!我拼命救了她xing命,她就该为我珍重自己,竟然还敢自投罗网到康王那里去!”
容楚忽然摸了摸下巴。
嗯?
这是什么典故?
他怎么不知道?
他还确实不知道——赵十三按照惯例是应该每日给他传书的,但是太史阑因为对容楚有点意见,最近不许他将这边的事汇报上去,偏偏赵十三又受了伤,其余护卫哪里是太史阑的对手,连信鸽都被太史阑宰了好几只炖汤了。
所以容楚只知道司空昱的身份,虽然有点诧异苏亚在这时刻居然想到找司空昱帮忙,但也很认同她的想法,才亲身混到司空昱身边,只是没想到谈不了几句,竟然听见这位美貌异国世子,开始用“夫君”的口气,来责备太史阑了。
晋国公笑容深深,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太史阑你有本事这才几天居然又惹上桃花了等我找着你有你好看”,一边笑吟吟地道:“啊,我最近被太史大人派出去出远差,还真不知道衙门里的事故,发生了什么事,要劳动世子救太史大人?”
“不就是你们南齐那些争权夺利的事儿,真是在哪儿都能碰见。”司空昱不耐烦地将那晚杀人夜的事qíng说了一遍,容楚听着,有点笑不出来了。
所幸一行人一直都在急速奔驰之中,司空昱也无暇注意容楚那有点yīn森的表qíng,以及磨牙的细微声音。
“世子真是高风亮节!”容楚听完,大赞,“竟然为异国官员,舍身相救!”
“郭大仁你胡扯什么。”司空昱冷然道,“你南齐官员与我何gān?便是全部死在我面前,我也只有拍手称快的,我会救她,只不过因为她是我命定的女人而已。”
容楚抬起的手忽然一顿,随即又落下去,握住了马缰,疾驰中声音凝而不散,依旧带着笑意,“哦?”
“个中qíng由,不必和你说。”司空昱道,“她是我的有缘人,我司空世家代代等候有缘女子,至今二十余代,不过出现三人而已,她就是第三个,这是上天的赐予,是命定的因缘,哪怕我瞧不上她,也不能不遵从天意,我的女人,我自然要保护。”
“哦……”容楚这一声拖得长长的,听不出喜怒,只觉得意味深长。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周七,木然扯了扯嘴角。
嗯,有人要倒霉了。
这世道也变得太快了,这才几天功夫,国公的女人,忽然就成了别人口中的“我的女人”。着实很惊悚,很惊悚。
周七瞄一眼他主子,国公爷唇角笑意凝而不散,瞧起来美而yīn冷,那一抹上翘,似一柄带着杀气的刀。
司空昱忽然觉得四周气氛似乎有点古怪,疑惑地四面看了看,“郭大仁”还是在笑,“郭大仁”身边那些护卫,还是板着个死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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