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里应外合”几字,眼角重重对章凝一瞟,章凝板着老脸,冷冷看着她。
乔雨润发现乱党却不杀,又搞严刑bī供这一套,这回想栽赃到谁身上?
“救命啊……”太监们狂哭乱叫,却盖不住乔雨润尖利的声音,“你等搭建梯子,窥视陛下寝殿,意图在高处通过窗扇she箭杀伤陛下,幸亏我身在殿内,及时护住陛下……”
“放你娘的屁!”
蓦然一声更尖更利的童音爆出,恶狠狠截断了乔雨润的话。
乔雨润一傻。
普天之下,她还没听谁这么粗bào的骂过她,以至于她听见的第一瞬间,心底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在骂谁?”
随即她脸色一白——这声音……
她霍然转身,正看见章凝yīn笑着缩回去,车门边挤出另一个大大的脑袋。
她看见那张脸的瞬间,眼前竟然一黑。
乔雨润在雨中晃了晃,颤抖着伸出手,指着那大头娃娃,颤声道:“你……你……”
“你什么你?”景泰蓝蹲在车门口,学着他麻麻森冷森冷的眼神,yīn恻恻地道,“乔雨润,这是你对朕说话的态度?”
阶上一片惊呼。西局太监也好,永庆宫太监也好,谁也没真正见过皇帝,此时听见这个“朕”字,都愕然抬头——陛下不是正在内殿里吗?这马车里的孩子怎么也自称皇帝?
乔雨润又晃了晃。
别人不知道她当然清楚,眼前这个孩子,虽然大变样,口齿伶俐眼神犀利,仿佛换了个人,但那眉目神qíng,实实在在就是皇帝。
就是失踪了大半年的皇帝!
他怎么会突然回来,还和章凝在一起?
天哪……
乔雨润脑中一阵轰然炸响,几乎想立即拔腿就走——必须立刻把这事告诉太后!
但是她知道她走不了。
章凝雨夜携陛下归来,将她堵在了这里,让陛下大大方方露脸,那就没打算让她出去!
“乔大人。”景泰蓝还在盯着她,根本不掩饰满心厌恶,“朕的面前,有你站的地方?”
乔雨润抖了抖手,心中疯狂地闪过一个念头——不承认他是皇帝!继续坚持里头那个才是!不然她也有重罪!
不过景泰蓝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想法,他笑嘻嘻地道,“朕今天觉得身体大好,让一个小太监冒充朕呆在殿里,自己偷偷溜出去转了转,谁知道运气不好,遇上了大司空的车驾,被送了回来。乔大人,你没注意到殿里那个不是朕么?”
乔雨润心头一松,又一紧。
松的是这个理由给了陛下回宫的台阶,也给了她台阶,一个“假扮帝王,以令诸侯”的重罪她便可免了。
紧的是陛下这番话口齿流利,天衣无fèng,实在不像一个三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虽然章凝可以教她,但陛下说这话的眼神神qíng,已经和她印象里那个口水滴答只会偷瞄宫女胸的纨绔相差太大了,这样的反差,让她紧张。
她随即又笑自己刚才是吓疯了,怎么想得出要坚持里头那个才是皇帝?这两人当面一对质,里头那个立即穿帮,她岂不是死罪?
“是微臣失察。”她立即接上,赶紧跪下,俯伏在泥水里磕头,“殿内灯光昏暗,微臣不敢随意抬头窥视天颜,以至于未能发现陛下已经出宫,请陛下责罚。”
她只是随口套话,谁知景泰蓝立即接口道,“朕觉得也该罚你。你乔大人真的好失察哦。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真假你都分不出,就你这眼神,怎么能担当保护朕的重大职责?这要下次有个刺客冒充朕,你是不是也山呼万岁,让他夺了朕的命,然后出来杀太监撒气?”
阶上阶下忽然沉默。
连雨声都似乎哗啦啦大了许多。
众人瞪着眼睛,都觉得似乎被小皇帝犀利的话劈中。
乔雨润被劈得更厉害,霍然抬头,一瞬间脸色惨白——她知道她要面临什么了。她更没想到,这话是皇帝说出来的,章凝说还差不多。
她看看章凝,章凝张着嘴,老眼瞪得贼大,比其余人更惊讶。
乔雨润心头一阵冰凉。
陛下的话不是大司空教的!是他自己说的!他……他怎么变成了这样?这大半年他到底到哪去了?遇见了谁?
“陛下,微臣……”
“还有这群西局的太监们。”景泰蓝根本不理她,又转向那批西局太监,“你们号称把内殿守得苍蝇都飞不进去,朕一个大活人怎么出来的?就你们这群废物,能保护好朕?”
西局太监们噗通跪倒一地,连连磕头,却不敢为自己辩解。怎么辩?内殿确实守卫得苍蝇都飞不出去,没有任何人看到有人出入,但皇帝确实现在是从外面回来。他们自己都糊涂着,看看面前的皇帝,再看看内殿,那点灯光还亮着。
有人心里有疑惑,却不敢往那个方向猜。无论怎样,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面前的这个才是皇帝。
“陛下!”乔雨润听着景泰蓝话风不好,竟然是要立刻发作的样子,急忙磕一个头,抢先道,“微臣等奉太后之命保卫陛下,从不敢懈怠。今日之事是微臣谬误,微臣愿意至太后驾前自领罪责,但请陛下不要误会微臣拳拳之心,有伤太后爱护之意!”
她搬出宗政太后,暗示这是太后意旨,景泰蓝若是随意裁撤太后派来保护他的人,便是不孝。
景泰蓝眨眨大眼睛,想了想,“嗯”了一声。
乔雨润心中刚刚一喜,就听见景泰蓝巴拉巴拉地道:“不过乔大人你说什么朕听不懂呀,母后的意思朕当然不会违背。你们保卫得虽然很糟糕,朕好歹还应该给你们一个机会嘛。”
“是,是。”乔雨润磕头,“谢陛下……”
“但朕觉得你们守卫正殿是不行了,把安危jiāo给你们朕同意三公也不会同意。”景泰蓝狡黠地瞟章凝一眼,“那你们就戴罪立功吧……先去守卫那个殿,守得好再把你们调回来。”
他肥肥短短的手指一指。
乔雨润顿时气歪了嘴。
那一片黑压压的低矮的房屋,是永庆宫宫人的集中居住地,其中也有冷宫、下房、刑房、甚至也有茅厕,给宫人专用的澡堂……
堂堂西局指挥使,去给一群永庆宫宫人守厕所看澡堂?
乔雨润浑身发抖,抵在地面的过长的指甲在石板地上摩擦,咔咔直响。
她就错了!
陛下根本不会把她和西局赶出去!
赶出去岂不是给了她自由,让她去给太后通风报信?陛下根本是既要剥夺她的守卫之权,又要把她qiáng硬地留在这里!
她被骗了!
乔雨润简直不敢相信,三十老娘倒绷孩儿,她自负聪明,竟然被一个孩子给耍了?
章凝在一边尽乐了,他先前倒是在车内和景泰蓝商量如何将乔雨润剥权,又如何合理软禁她不让她出宫,但还没商量出结果已经到了,之后的处理基本都是景泰蓝自己的意思,这反应、这智慧、这yīn险,老家伙满意得要命,胡子都要飞了起来。
陛下当初跑得好呀,一日千里啊!这让他留在太史阑身边留得对呀,瞧这一个模子脱出来的蔫坏!
“乔大人你领旨了。”景泰蓝还是那笑眯眯模样,奶声奶气地道,“明天开始好好做事,做得好还是会让你回来的,朕会替你担待,不在母后面前说你坏话。”
乔雨润眼前发黑——小皇帝言下之意,连对她的处置都不打算告诉宗政太后了!
“西局守卫西偏宫,”景泰蓝问章凝,“朕这边的正殿谁守呢?”
“老臣愿为陛下解忧。”章凝立即道,“武卫在外殿本就用不着这么多人,可以拨来为陛下守内殿。”
“那就有劳大司空安排。”景泰蓝假惺惺感谢。一老一小相对jian笑。
乔雨润气得眼前发花。
孙三是个很有眼力的老太监,眼看逃出生天,赶紧命人过来给景泰蓝撑伞,自己颤巍巍跪在马车前,等景泰蓝踩他的背下车。
结果景泰蓝瞧了瞧他都快驼了的背,自己跳了下去,小靴子立即溅脏了,他随意擦擦,嘴里咕哝,“这要踩上去,麻麻会骂我的……”一挥手道,“自己有腿gān嘛要踩人背呢?以后这规矩改了吧,垫个凳子就行了。”
孙三愕然看着小皇帝,不明白规矩怎么改了。
孩子的苹果脸凑在他面前,大眼睛乌溜溜的,他认真看了看他的皱纹,笑嘻嘻地道:“公公年纪好大了哦,这么大年纪不要再gān这些活儿啦,在宫里养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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