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营副,”沈梅花在背后悄悄戳太史阑,“郑家的人……”
太史阑正要说话,蓦然花寻欢倒拖着枪又走回来,把枪一顿,笑道:“老郑,你这话虽然也对,不过我倒想起了咱二五营还有个规矩?”
“女人cha什么嘴?你懂什么?”那郑营副横眉以对。
“懂你小弟弟这么短!”花寻欢柳眉一竖,中指一比。
“你……”
太史阑膜拜……
“晋国公曾经定过一条规矩,只是这么多年没有用过,咱们都忘了。”花寻欢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道,“但凡学生,四中有一者对某项规矩不服,便可提请总院署进行修改。”
四分之一学生提出抗议,可修改营规。太史阑数数人头,寒门子弟占三分之一以上,但问题是,这三分之一,都敢站出来么?
有邱唐那种背弃自己出身,攀附贵族的子弟存在,就有更多懦弱的人。
苏亚渴望地看着太史阑手上的单子,又渴望地看向人群,太史阑心中倒不看好,真有那勇气,这营内规矩也不会延续这么久。
她捧着单子,慢慢走近人群。
寒门子弟们面色都很古怪——激动、紧张、担忧、犹豫……人人都僵硬不动。
太史阑从他们面前慢慢走过。
大多人犹犹豫豫不敢接,手伸出来,又缩回去。不敢接的,太史阑看也不看,直接走过去。
她无兴趣多事,也无兴趣做寒门领袖,她只要公平,只要在任何地方,不低人一等,拥有选择自由的公平。
自己都没勇气站起来的懦夫,她不扶。
走了一圈,没人敢接,她唇角淡淡一撇,将单子叠起来,准备撕掉。
景泰蓝一直愣愣看着她的举动,忽然拉了拉她衣襟,太史阑蹲下身。
“他们为什么不要?”
“因为他们没有勇气。”太史阑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
“你给他们……”景泰蓝胖胖的手指头指向那些人,被这孩子指住的人,都羞愧地低头。
“没有勇气的人,给了,他们也握不住。”
景泰蓝似懂非懂地听着,人们在孩子清亮而不解的眼神里,目光躲闪。
太史阑伸手撕单子。
一只手按住了她,是苏亚,她当先取了一张。
又一只手伸出来,手白白细细。
水蛇腰小白脸攻萧大qiáng,拿着选课单转手jiāo给熊小佳,对太史阑笑了笑,“小佳想当个真正的战士。”
疤脸大汉熊小佳,也抽了一张jiāo给萧大qiáng,“qiángqiáng适合学箭术。”
两人含qíng脉脉互视一笑,互相搂住,齐声道:“给学就学,不给,大不了我们私奔去!”
景泰蓝热泪盈眶四十五度天使角仰望。
太史阑默默抚平了臂上的jī皮疙瘩。
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默默走出来,虽然他们神qíng不一,或坦然,或闪躲,或犹豫,但最终还是顶着二五营高官们的目光,都选择抽去了选课单。
太史阑发现,女子几乎都选择了支持,在二五营,女子是真正凑数的那一群,地位最下等。然而地位的低下,不曾抹去深藏的血xing。
自古,风尘女子多奇人。
人群中忽然伸出一只手,飞快地抽去一张选课单,速度之快像生怕自己反悔,动作之躲闪像生怕被人看见。
是沈梅花。
渐渐没有人走出来,太史阑数了数,一百多人,离四分之一还差一点。
她也没什么遗憾,将剩下的选课单抛了抛——那些选择站出来的人,即使今日没有成功,也已经在心中种下了不甘的种子,终有一日,萌芽绽开,起于自我的山河。
景泰蓝忽然走了过去。
他捡起地上的单子,抓在手里,摇摇摆摆地走到那些没拿选课单的寒门学生面前,笑呵呵偏头看着他们。
大家都以为,这娃娃大概是要把单子塞他们手里,人人脸色苍白,紧张而犹豫不决。
太史阑抱着胸,看着她的半路儿子,想知道这几天的教育成果。
景泰蓝砸吧砸吧嘴,选了一个看起来最高大彪悍的寒门学子,拿了一张选课单,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那人下意识退后一步,随即觉得自己怎么在一个孩子面前这么紧张,咽了口唾沫,又勉qiáng站定,眼神却忐忑不安。
景泰蓝还是笑嘻嘻地偏头看着他,把单子往他面前踢了踢,然后,解裤子。
“哗啦啦。”
一泡尿jīng准地撒在单子上。
单子迅速渥软,烂掉,泡散在泥土中……
那男子脸色惨白,踉跄退后一步,那泡童子尿,就好像忽然浇在了他脸上。
不仅是他,周围所有没拿单子的寒门子弟,刹那间都面无人色。
这才是最大的侮rǔ,比劈面一个耳光更响,更摧人心志。
四面目光惊异,都盯住那笑嘻嘻的娃娃,人人屏息,安静得落针可闻。
谁也没想到,今日这风波冲突不断的二五营,未来驰名南齐的传奇人物们,各自初展风华的时刻,最无声处起惊雷、沉默里霹雳一击,竟来自那两岁娃娃。
这下,不待景泰蓝走到下一个人面前,撒第二泡尿,剩下那些人的手拼命地伸过来,纷纷抢走了单子。
一眨眼,地上空无一物。
第40章 热血如沸
景泰蓝满意地眨眨眼睛,吐出一口长气,小肚子一挺。
哗啦啦剩下的尿液浇在人群脚前。
敢qíng刚才他还留着肚子,怕一泡尿不够解决问题。
真是深谋远虑,思虑周详。
太史阑此时才过来,给他穿上裤子,一边道:“下次不要憋尿,对身体不好。”
“可是如果一泡尿不够怎么办?”景泰蓝奶声奶气问。
“你可以便便。”
“便便不够怎么办?”
“吐口水。”
全场静默——果然有其子必有其母。
原来彪悍就是这么养成的。
太史阑转身,将空空的两手往众位高层面前一摊,笔直而立,声传全场。
“现有,寒门学生一百四十六名,一致要求更改学院选课制度,允许寒门学子,学习四科任何一门课目!”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院正为难地搔了搔下巴,神qíng犹豫,营副脸色yīn沉磨着牙,其余人神色各异,只有花寻欢大声道:“好!”
“院正倒是个好人。”万事通沈梅花又开始在太史阑身边咬耳朵,“就是个老古董,只知道一板一眼做事,这么大的事,他不敢下决定的。”
“光武营的规矩,你们倒读得很通。”半晌,那营副yīn恻恻地道,“既然谈规矩,那么什么都按规矩来。按照规矩,总院大人不在,营内一切事务由院正大人会同所有教官裁决。你要申诉,我们投票决定。院正大人和我,一人抵三,其余单人论数,现在开始——我,反对。”
他一人抵三票,等于顿时三人反对。
“我赞成!”花寻欢大声道。
“我反对!”一个和郑峪长得几分相似的男子冷声道。
“我反对!”
“我赞成。”一个满眼眼屎,一直像在站着打瞌睡的老头低低咕哝一句。引来众人诧异的目光。
“反对!”一个年轻英俊,眼神凌厉的男子立即站出来。
教官们一个接一个表态,随着观点的差异,鲜明的壁垒也渐渐出现,反对和赞成双方,各自怒目而视。
太史阑眼神平静——任何地方都有阶层,都有矛盾,营内高层自然也不例外,看来借今日之事,二五营高层只怕也要埋些种子,出些变动。
不过很明显,任何利益集团也多半由贵族把持,还是反对的人多。
学生们紧张地看师长们表决,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宣判。这也是二五营成立以来,唯一的一次学生反抗bī迫师长当面表决,无论是否成功,都必将记入营史。
十票反对,七票赞成,三票弃权,众人神qíng紧张,都将目光齐刷刷投向一直没表态的院正大人。
“请大人裁决!”营副沉声道,眼神yīn鸷。
作为在场最高长官,院正的红脸此刻红得越发厉害,闪闪地冒着油,他摩挲着光滑的下巴,犹豫半晌,才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慢吞吞沉声道:“弃权!”
众人绷紧的身子一松,齐齐发出慨然的长叹,或庆幸,或失望。
“表决结果已出,”营副嘴角一抹狞然的笑,盯住太史阑,一字字道,“不、允、许!”
太史阑拍拍手,抱起景泰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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