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开几步,想了想,停住脚,“寻欢。逝者已矣,生者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花寻欢茫然望着如血晚霞,轻轻道:“我知道……大人,听说京中在选京卫总统领,我想试一试。如果我能成功,你在京中,也多助力。”
太史阑心中一震,点了点头,看花寻欢慢慢上前,搀起了那对啼哭不止的母女,于定母亲擦着眼泪,疑惑地问:“姑娘你是……”
“我是于定的未亡人。”她答。
太史阑心事重重地回到屋里,就看见容楚正给洗完澡的两个孩子放在chuáng上,逗他们仰头或者向前爬行。
叮叮勉qiáng还能爬上一两寸,当当根本一副懒得动的模样,不过当当也有了进容楚怎么拨弄都不睬。倒是叮叮jīng力好些,容楚帮她翻过身来,她就用小手紧紧攥住容楚手指,馒头样的小手用尽力气,手背上的小涡涡打着旋儿,容楚靠在她身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慢慢地戳着那些粉嫩的小涡涡,一个个慢慢数,“一、二、三、四……”
太史阑倚着门框看着,觉得容楚傻气,女儿傻气,儿子也傻气,着实一门三傻,然而真是傻得让她不能再满意。
尤其当刚刚见过那一对母女之后,她更愿意看见这一刻的父女三人。
这些最简单的人间幸福,得来不易,她拼死也要捍卫永生。
容楚一转头看见她,沐浴在huáng昏淡huáng浅红光线中的女子,侧脸柔和,眼眸莹润,这一刻看来,和当初的冷峻凌厉判若两人。
“过来。”他浅笑招手。
太史阑走过去,刚要将儿子抱起,就被容楚一把拉坐在腿上。
叮叮莫名其妙地又开始咧嘴,咿咿呀呀地抓紧容楚的手指,太史阑斜眼瞧着,总觉得这女儿似乎很有占有yù,很明显对容楚比较感兴趣,每次容楚一抱,就手舞足蹈得欢快,不会是个恋父狂吧?
容楚抱她在怀里,手指很习惯地在她身上拍拍捏捏,她很快就又昏昏yù睡了,朦朦胧胧里感觉到容楚把她和叮叮当当塞进被窝,随即便出门了,隐约还听见他对周八道:“我安排你办的……”
太史阑也没有多想,接下来几天,她也就是继续休养,陪伴儿女,有时去看看司空昱,司空昱本说要走,但大夫说司空昱体内似有余毒,怕对将来造成影响,太史阑建议他把毒拔清再走,司空昱也便留了下来,他从不打扰她,只在自己屋子里练功。
倒是容楚,这几日显得颇为忙碌,每天除了照顾她照顾儿女帮她处理公务和儿女玩之外,必定要出门一趟,每次出门时辰还不短,常常天将黑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身上常常有些古怪味儿,太史阑嗅着,有时候似乎是木屑的味道,有时候似乎是油漆味道,有时候还有海风的腥气。
第610章 一身胭脂味(2)
她问他去了哪里,他只是笑而不答。太史阑不放心他的安全,命雷元再派些人跟随护卫。容楚却拒绝了。雷元听着,也笑道:“大人,我可不愿意跟着国公,他上次一上街,还没走出一里地,车子里就全是瓜果花儿,捡得我们累死。”
太史阑愕然道:“怎么,他要买水果么?”
众人都笑,道:“想来是不用买的,国公只需露个侧影,这静海的女子便能供了他一辈子的鲜果。”
太史阑这才明白,原来不过是好皮囊招蜂引蝶。
不过这样又过了几日,有一日火虎回来,神色颇有些古怪,拉着苏亚在墙角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可巧给太史阑碰见,太史阑素来知道火虎不是个爱嚼舌头的人,必然有什么事,然而等她咳嗽一声走过去,那两人却立即闭了嘴岔开话题,只是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太史阑很了解这两位的忠诚,若真有什么不利于她的事qíng,必然会告诉她,只是这神qíng却又像是有些不高兴,她gān脆坦诚地问苏亚,苏亚却不肯说,太史阑注意到她之后几日似乎特别关注容楚。
同时太史阑也发现,花寻欢还没走,某日晚她在园子里碰见她,花寻欢是回来拿东西的,说陪着于家母女在外住,这几日她们还在收拾东西,以及还有些小事务,要过几日才启程。
几件事加起来,太史阑便觉得有些奇怪。眼看容楚每日匆匆来去,回来时眉宇有疲倦之色,连周八等人也不见踪影,越发觉得他们似乎有事qíng瞒着他,几次直接询问,容楚又岔了开去。
这日晚间,容楚回来得越发迟,脱了衣衫匆匆去洗浴,太史阑无意中看见他衣衫袖口一抹红痕,随手拿起来看,发现却是一抹胭脂。而且整件衣服也笼罩着一股女子香气。
太史阑怔了怔,心中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容楚洗澡回来,在她身边躺下,很自然地揽她入怀,太史阑靠着他臂膀,明明他一身清慡,气息好闻,她却总觉得鼻端似乎还萦绕着那股女子脂粉气息,忍不住便问:“今日去了哪里?可有什么好玩的?”
容楚似乎有点疲倦,一手闲闲地捏她耳垂,动作舒缓,眼眸半开半闭,似乎已经快要睡着,有点口齿不清地回答她:“也没去哪里,去书市逛了逛。”
“难怪染了这一身书香。”她道。
他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绵长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得太史阑有些气躁,挑起眉头坐起身yù待揪住他审问,却见这家伙早已合上长睫,沉沉睡去,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似乎在为什么事盘算疑难。太史阑瞧着他微有些疲惫的眉宇,心中一软,yù待去捏他脸颊的手,落在他鬓边,轻轻替他理了理有些水湿的长发,又将被枕头压住的头发掬起,理顺放到榻下,以免湿头发挨枕,第二天起来他头痛。
虽然她贤惠地做了这些,但正因为太过贤惠,心中郁闷未解,想了想抽出自己被子,裹了个被窝筒,背对他睡去。
不过到了早上她醒来,发现被窝筒还是只有一个,身侧有人睡过的浅浅的凹坑,容楚却已经起chuáng出去了。她叫过苏亚来问,苏亚说容楚起chuáng,和少爷小姐玩了一阵后就直接出门了,连早饭都没吃。
太史阑在屋内坐了一会,和叮叮当当说了阵话,她问女儿:“想不想出去逛逛?”
叮叮咧嘴一笑,咿咿呀呀,自从她学会笑,她就经常笑,对什么都皆大欢喜的态度。
“你同意了?那就去逛逛。”太史阑放下女儿,“当然,不带你。”
身后小丫头哭了起来,太史阑也不理,出门吩咐苏亚,“备车,静海府听说最近有几起难决案件,我去瞧瞧。”
苏亚微有些奇怪。这样的qíng况太史阑可以唤静海府尹来府询问,以她的身体现在还不适宜出门,但太史阑的话向来就是命令,苏亚立即去安排。
太史阑带着火虎出门,经过那一片灯红酒绿的三流青楼小倌馆的时候,她微微出神,想起躲藏青楼那一日一夜,那淡薄的粥,冰冷的chuáng,盲人少年温暖的笑脸。
几家小倌馆正在下门牌,馆主们哭丧着脸,一群浓妆艳抹的小倌,抱着包袱茫然地站在门口,神色或喜或忧。
静海的小倌馆,前几日她已经下令取缔。
当初的承诺,她一直记得,并且也已经下文静海府,让他们查盲人少年的身世。如果盲人少年真的出身官宦世家,是发配入jì籍的犯官之后,他进入jì籍的时候,静海府会有记录。
之后,她会给朝廷上书,要求取消犯官家属沦入jì籍的处罚。
这是她能给那孩子的所有报答,但望他去得安宁,来生静好温暖,天地光明。
她相信,会的。
取缔小倌倌,必然会有一大批小倌“失业”,这些人堕入风尘已久,并无谋生之能,如果qiáng硬将他们赶出,最终结局只怕也是流làng而死。太史阑自然不会好心办坏事,早已责成静海府,先安置这些可怜人,再根据各自的qíng况,尽量安排他们的生路。
街上的小倌馆一家家关门,众人议论着总督大人以往从来不管这些jì户,如今怎么忽然qiáng硬地迅速关闭了所有倌馆,却又留下了青楼。言语颇多猜测。
太史阑的低调车马驶过,听着那些议论,她神qíng平静,眉宇间有淡淡缅怀。她想他们永不会知道,那个最卑微最沉默的少年,所做的一切。
一人善果,遍地开花,这也是她为盲人少年所积的功德。
一群小倌收起了惆怅的神态,欢喜地抱着包袱上了官府安排的马车,他们终究是高兴的,因为小倌馆不同青楼,遇见的变态更多,也更容易受伤,做上几年就残疾重病的人很多,如今总算得了去处,好歹不至于整日担心被nüè待而亡。
太史阑也看见几个还年轻,似乎入行不久的少年,没有去官府的安置所,直接步行往城南去了。她让苏亚去打听,苏亚回来道:“那几个孩子是初买入馆中的农家孩子,身体都还好,他们说听说城南妙音滩那里在起宅子,据说工程很急,招的人多,工钱又高,所以去那里做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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