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霎静寂如死,司空昱脸色已经难以形容。
“你……你……”他连剑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耶律靖南却在冷笑,咳嗽,“好,好,功亏一篑,容楚你果然厉害。”
“承让。”容楚笑得一点也不谦虚。
“你怎么知道的?”耶律靖南显得很好奇,“昱可是东堂人。”
众人表qíng都一片赞同,确实,怎么想也想不到,玉堂金马的东堂世子,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西番耶律世家的人。
太史阑紧紧盯着司空昱苍白的脸,心中若有所悟。
一直以来和他相处,总觉得他内心似有隐痛,记忆似有混乱和缺失,他所念念不忘的“母亲”,包括他嘴里有时一言半语冒出来的童年记忆,和他的身份似乎不符。
以前这些只是在特殊qíng况下露出蛛丝马迹,他真正整个人出现怪异,是在天授大比之后,是不是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
“我调查过司空世子,他的身世看上去并无漏dòng。”容楚淡淡道,“其姨母是东堂皇后,父亲是东堂长庆郡王,虽庶出却很受东堂皇帝喜爱,是以在家族地位颇高。不过让人奇怪的是,既然是深受宠爱的贵胄子弟,应该很早就在东堂崭露头角,但包括东堂皇族在内的人,对司空昱的印象,都是到他十四岁空降东堂天机府之后才有的。”
耶律靖南目光变幻,司空昱的剑光仍在危险地跳跃。
“当然,这事也有值得信服的解释。东堂注重天授之能,世家大族往往都会挑选有此潜能者,送出去着重培养。司空家也不例外,司空昱就是被选中然后又送出去的子弟,在东堂悟神山呆了十四年才回来。回来后立即在东堂皇族内部的一场天授之能比试中胜出,成为东堂朝廷秘密培养,将来用来对付南齐的重要武器。”
“那又如何?”耶律靖南一笑,“似乎和他的身世并无关系。”
“看起来是这样。”容楚一笑,“不过东堂皇族忘记了一件事,他们忘记去查查悟神山。悟神山号称东堂培养异能者的密地,内里宗派林立,各有所长。被送去的子弟们根据各人所长,分别进入不同门派学习,当然,门派之间也因此难免有些摩擦。自司空昱下山之后,悟神山曾出了点事,有几个门派因为比试矛盾,发生火拼,一个门派被毁,两个门派出走失踪。被毁的门派中,就有司空昱的师门。”
众人都沉默,隐约明白了什么。
“对于东堂来说,这事没什么稀奇,悟神山本就是个很残酷的地方,各方天授门派竞争激烈,每隔一两年,都要有门派消失,所以谁也没想过这和司空世子有什么关系。”容楚看了司空昱一眼,“司空世子或许自己也没想到?”
司空昱默然。
“所谓旁观者清,当我听太史有次无意中说起司空世子的梦和呓语,以及他对于母亲的牵挂。便觉得奇怪。诚然司空世子在东堂那个姨娘母亲,据说出身也是异国,去得也早,似乎很符合司空世子的描述。可我查到的记录,司空世子七岁上悟神山,那位东堂司空家的姨娘在他四岁时去世。一个四岁的孩子,似乎对母亲无法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而且司空世子所说的一些关于他母亲的回忆,似乎也和这位姨娘不符,这位姨娘很受宠爱,xing格颇为骄矜,除了长庆郡王喜欢她,其余人对她没有什么印象。”
太史阑想着这确实不对,在司空昱口中,他的母亲,那个南齐女子,温柔如水,娴静美好,集中了天下一切女子的美德,怎么会是个泼妇?
想不到她只是有次无意中和容楚提了提这事,容楚竟然查了这么多,在异国搜集如此详细久远的资料何等困难?他做到这样,说到底只是为了排除她身边任何一丝可能的危险罢了。
“后来又查到了这位姨娘的出身国家,竟然不是南齐,而是西番。”容楚挑起一边眉毛,“这两个字,真是发人深省。”
第623章 叮当长大(1)
司空昱和耶律靖南都默然。
太史阑眉头一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和司空昱漂流海上时,司空昱曾经有次无意中哼催眠曲给她听,语调特异,当时她就怀疑那是西番的歌谣,曾经闪念要调查,只是后来事qíng繁多,也便忘记了。
“本来调查到这里,只能感觉出司空兄的身世似乎有点蹊跷,还联想不到耶律家族去,但西番两字给了我灵感,西番同样接壤东堂,而司空家也是东堂的豪贵家族,有没有可能,这也是西番的细作潜伏之计?能制定这样的计划,能把人安排到司空家这样的大家族,很明显出手的对方必须也有一定实力和地位,是西番的世家大族,甚至可能有皇室cha手。”容楚笑了笑,“这样就简单了,查司空兄前往悟神山的那段时期,西番有哪家世家大族夭折或者失踪了孩子,这个孩子应该不是嫡子,大家族的嫡子有更重要的地位和责任,这个孩子还应该从小有些特殊,否则不足以被选中,送到重视天授者的东堂去做潜伏细作。”
司空昱神色黯然,看了耶律靖南一眼,耶律靖南神色没什么变化,冷笑一声。
“不对,”太史阑忽然道,“这不是出生即换走,这是七岁学艺时才换。之前孩子长到七岁,府中人应该早已熟悉他的容貌,就算去悟神山学了几年,也该有点原来影子,相貌发生变化,司空府的人难道都发现不了?”
“所以我又查了一下,发现司空世子,或者说,七岁之前的那位司空昱,幼年时长年生病,很少见人,连他的父亲都很少见他。四岁的时候他姨娘去世,更加没人注意他。直到六岁时一场大病,病得快死了,府中已经在准备棺材,他却又奇迹般地突然好了。好了之后,就有了一些天授之能,因此被长庆郡王看中,直接过继到了正室夫人名下。之后不久,就送他去了悟神山。”
太史阑推算了一下,恍然道:“司空府中那位西番姨娘一直在配合西番,将自己的亲生儿子藏着,不让太多人看见。或者她那亲生儿子早就被西番这边下了毒,控制了她,然后他六岁的那场大病,或者是病了被转移走,或者是死了,然后换了司空昱。一个长期不露面,又生了大病的孩子,容貌有所改变是正常的,何况众人本就对他印象不深,等到几年悟神山学艺回来,他那张脸长成什么样,众人早已习惯。”
“然也。”
“为什么要等到六七岁再换?”
“因为他必须对家族留存感qíng。”耶律靖南忽然接口,“如果婴儿时期就换过去,一方面我们不能确定他的天授之能,另一方面,他自幼在司空府长大,以司空府为家,对司空府自然有感qíng,到时候我们忽然冒出去,说是他的真正亲人,他如何肯信?就算信了,他也不可能对我们产生感qíng,又如何肯为我们冒险,背叛养他的亲人?”
太史阑默然,不得不承认,耶律靖南号称西番最狡猾的人,确实有道理。
“如此明显的线索,一查便查到了耶律府曾经夭折一个六岁的孩子,连同那孩子的母亲也失踪。再联想到耶律大帅素来机灵多智的风格,自然能猜得到。”容楚笑了笑,“耶律大帅那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吧?真是难能。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司空兄明显给封住了记忆,近期才解开,但他的记忆中,却又留存了往昔的片段念念不忘。耶律兄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怎么做到的,自然是我的独门秘术,这个似乎不必告诉你。”耶律靖南傲然道,“封闭记忆,是为了他的安全,可以更加一门心思在早年为司空家出力,争取皇帝的宠爱和在司空家的地位;留下片段,是为了提醒他真正的身世,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心结,那些记忆在他心中极其珍贵,时刻存在,那么当我们出现,和他说明真相时,他会很快接受,并且会欣喜若狂——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直魂牵梦萦的东西。”
太史阑冷哼一声。
此刻终于明白了司空昱的恍惚和混乱何来。有人用一种类似催眠的办法,在他的记忆中植入了对西番耶律家族的片段记忆,很可能那记忆还是经过篡改的,那记忆里有女神一般完美的母亲,还有男神一般伟大的哥哥,那是他真正的亲人,一经召唤,往事纷至沓来。
太史阑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很难想象直肠子的西番人中,也有人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只是可惜了司空昱,白白要受这一番催心磨折。过往亲人不是亲人,现有亲人bī他背叛,他夹在家国亲qíng之间,该如何自处?
再看耶律靖南,神态自若,甚至还有几分得意之色,毫无愧疚不安。她心中不禁怒火升起。想起和司空昱初识时,那夜墙头面对神工弩,他以身相代,昏迷中犹自呼唤娘亲,那是他记忆中最为美丽温柔,代表人间一切美德的典范,他的南齐的完美的母亲。他为此远赴南齐,寻找记忆中的幻象,在重伤濒死的一霎,犹自眷恋着她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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