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宜中一怔抬头,“你什么意思?”
“你口口声声说忠于南齐,口口声声说爱惜百姓,无背叛之心,只要能杀了我这个大jian贼,事后你会退兵,会jiāo出军权,会于御前请罪。也就是说,你无心反叛,你要杀的仅仅是我。”太史阑盯住他的眼睛,“那么,如果我让你杀呢?”
万众哗然,众将领惊呼:“大帅!”容楚也急急站起,大声道,“太史,不可冲动!”伸手去拉她。
太史阑一摆手,止住众人惊呼,按住了容楚的手。她只看着季宜中,唇角一抹讽刺的笑,“老帅一生忠于皇朝,为人刚直,天下口碑卓著。老帅对朝廷和天下的这一番话,大家都知,都信,我也知,也信。就是不知道,老帅自己信不信?”
季宜中脸色大变,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史阑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当真不要自己命了?
“我站在这里,你出箭相she。据说季帅臂力非凡,箭术天下数一数二,想必能够不入我这边she程,便取我xing命。如此,我以援海军大帅之名,在万军面前起誓,我绝对不会避让,任由季帅先she我一箭,若季帅she我不死,我这边再回she季帅一箭,季帅可以移动避让。如果我不死,季帅又没能让开我的箭,那么请季帅退兵,继续忠诚于皇室,朝中也既往不咎,如何?”
第658章 为她挽旗的手(2)
城上下寂静无声,为这赌注的大胆心惊。容楚抓住她的手,连声道:“太史!你不能如此轻率!”他满面焦灼,眼神急切,眸中波光dàng漾,就差没泪光闪闪。
四面有唏嘘之声。
太史阑冷然不理,咬牙忍笑。咬得太用力,以至于脸部线条看来更冷峻——当真决心已下,一往无前模样。
季宜中也怔在那里。
这赌注着实诱惑。
他计算过距离,以他的箭术,只要太史阑不动,他必定一箭she杀。
太史阑如果动了,她的威信也完了,此后作战永无胜机。
怎么算,这个赌注他都是必胜的。至于后来什么太史阑she他两箭的事,他想都没想,他出箭,太史阑就必死,哪里还有后来的事。
只是赌注优越到这地步,他也难免疑惑,太史阑不可能不知道这结果,为什么还敢这么做?
她是不是练了什么铁布衫之类的功夫,不怕箭she?可是铁布衫练不到脑门和喉头。再说他会在箭上涂毒,只要擦破一丝油皮,也必定要她回天乏术。
季宜中有点犹豫,他虽然对太史阑因为厌恶,很少关注,但也听说这人颇有些神异,还曾经参加过当年的天授大比,只是天授大比的所有消息都是绝密,被朝廷封锁,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特异之处。
她的特异,总不会是不死之身吧?
“老帅如何犹豫?”太史阑道,“我深感于战祸之苦,不忍令士兵无辜伤损,为此不惜此身,愿以江湖方式,和老帅私人了此恩怨。按照老帅先前所说,老帅如此体恤将士,忠于王朝,发誓只是和我过不去,应该很乐意接受这一完全不公平的赌约才是。难道老帅内心深处,并不仅仅要杀了我太史阑,还想着无边富贵,南齐天下?”
季宜中霍然抬头。
挤兑到这地步,他如何能不应?
这样对他有利的赌约,不应,就是他之前都在撒谎,是他不体恤将士,是他另有勃勃野心,他的晚节,甚至他的军心,从此一样不保。
太史阑着实厉害,她这一手,就是bī得他无论多怀疑,也只得应下。
回头一思量,这赌注对他并无害处,运气好能杀了太史阑,不能杀他也能躲太史阑的箭,大不了一切回到原点,何乐不为?
再说,也许太史阑真的不愿因为她引发大战,导致事后受责,所以才故意表这个态呢?
也许她内心也很害怕他答应呢?只是在装模作样博取军心,瞧她身后士兵眼泪汪汪模样,再瞧自己身后,将士们眼神都不对了。
季宜中咬牙,“你既然受死,我如何不应!拿弓来!”
他的副将立即将重弓送上。
太史阑高踞城上,一动不动,唇角一抹冷淡的笑。
“太史阑怎么提出那么个赌约!”后头的营帐里,宗政惠霍然站起,眼神发亮,“她疯了吗?”
相比于她的兴奋,乔雨润倒还冷静,问传信的人,“容楚什么反应?”
“荣昌郡王似乎在激烈反对,两人在城头有争执之状。”
“雨润,你怎么看?”宗政惠转头问她。
乔雨润慢慢站起身来。
“太后……或许,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季宜中缓缓拉弓,对准城上太史阑。
太史阑转头喝命,“把弓chuáng抬三张来。”
三张弓chuáng抬来,各自放在太史阑左右和后侧,她的前面则是高高蹀垛。
众人哗然——弓chuáng宽阔,已经上弦,不能踩踏,她这竟然是当众把自己的逃生之路堵死。
连季宜中都怔住,想不出太史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以为她一定会使诈,她却摆出最光明的态度。
“世人皆知,我不会武功。无法越过这三架弓chuáng,避让你的箭。”太史阑道,“如此,老帅请。”
一时间城上城下呼吸凝重,容楚凄切哀呼:“太史!”
太史阑压住胸中翻腾呕吐感,侧头,对他一笑,“夫君保重。”
容楚忽然呛住。
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听见她这一句夫君,却是在此刻此境。
这叫他是笑好还是哭好?
按照剧qíng,他此刻该感动泪奔,诚然他是感动了,却更想吐血。
本该dòng房花烛夜,听那深qíng款款一声,为此梦想等待多年,常常梦中也在期待模拟,模拟这一句出口时花月chūn风qíng意浓,彼此凝眸相思缠,结果……
容楚低头,痛摧心肝。
他忽然满脸通红,言语默默,众人瞧着还以为他此刻伤痛绝望至无言,心中都觉悲怆唏嘘。
太史阑说那一句,想笑也想唏嘘,又觉得抵受不住,赶紧侧头,注目季宜中。
箭已来!
就在她侧头那一刻。
重弓重箭,劈风而至,乍一出是一支粗大重箭,半空中黑光一闪,将天地割裂两半。
箭出一半,箭身一震,忽变三箭,前后连串呼啸。
众人哗然。
箭中箭!
箭中藏箭,以后箭推前箭,速度更快三分。如果选择击打在同一部位,那么即使第一箭被逃过,后头两箭也依然能持续作用,直至将人she杀。
箭中神术。
这已经不能算一箭,但也只能算一箭,虽然使了诈,但战场竞技,这也是实力一种。
众人哗然的是,天下已经无人能逃脱这样的箭术。
箭劈风、驭电、裂云、摧雨,倏忽过万里,奔死亡而来。
忽然天大亮!
天深处华彩迸she,一轮晨日在云海浮霞中挣扎,正跃出猩红一角,红光从天际尽头生,次第奔来,染一色云霓如渐变色绸,红绸瞬间又被万丈金剑刺破,一线明光,直bī城头。
众人都被刺得眯眼流泪,下意识抬手遮额,太史阑也瞬间抬手,似要躲闪日光。
“咻。”
极短促一声。
此时城头光芒万丈,众人只听见这死亡之声,心惊之下霍然转头,大部分人视力还未复原,什么都看不见,少部分人看见淡淡金光里,那箭头果然直奔太史阑额头方向,但却在金光中,忽然一停。
随即消失。
箭尾仍在,箭头却在霞光中湮没。
唰唰两声,第二箭第三箭已至,三箭连环如电,诚心不给太史阑任何反应机会。
她也没有反应,只微微弹指如弹灰,一抹日光在她指尖跳跃,第二箭第二箭触及她指尖,也是箭头一震。
随即什么都没有了,大盛的霞光遮没一切。
众人也心头大震,几疑身在梦中,又或者这一刻霞光太亮,隐去了箭最后一刻的轨迹。
那一刻箭尾携霓虹,这一刻箭头成空濛。
城上下众人此时刚刚在qiáng光之下,勉qiáng睁眼。
容楚忽然bào起!
他自光影中掠来,惊鸿一越,足尖轻轻踏上chuáng弩,满弦的弓chuáng竟然丝毫不动,他身躯在弓chuáng上一弯,腰身一旋手臂一展,姿态优雅若舞,手中却忽起风雷之声。
一物自他如玉手指中掷出!
“呼。”
巨大的风声竟似将云霞驱散,城头万丈霞光中,低沉悦耳的声音此刻才响起,“季帅,接我一剑!”
季宜中还在为刚才那一箭震惊,日出之时城头光芒太盛,他竟然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知道,太史阑没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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