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他果然遵守诺言,不但带了两chuáng棉被,几件厚衣服,还提了一摞书,一卷宣纸,墨块砚台毛笔之类的,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头笔架。这些东西一摆,清冷的石屋终于有点温暖的味道了。
“这些蜡烛你先用着,用完了我再给你带。师娘要我代话给你,说dòng里湿冷,你要注意每天练功,否则会落下病患。这里是玄明拳的拳谱,千万记得要练。”
他一面说,见璇玑又是一个劲点头,不由微微讥讽地笑道:“这会答应着,回头又要当作耳旁风了吧?”
璇玑却不隐瞒,说道:“是的,我不想练功。但我也不想让别人动不动就对我生气。难道点头不对么?”
钟敏言gān笑两声:“歪理歪理。要被人知道你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别人只会更生气吧。”
“那也没办法。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吼,我也不想练功。”
“为什么不喜欢练功?你不想成仙吗?”
“想,可是我懒。”
钟敏言觉着自己再和她说下去只怕又会兴起想掐死她的念头。他真没见过这种人,懒的理直气壮毫不羞愧,一面还妄想成仙。
“哦,那你大约只能成一种仙。”他说着,一边把蜡烛放在她chuáng上。
“什么仙?”璇玑到底是孩子,居然没听出这是假话,兴致勃勃地问道。
钟敏言勾起嘴角:“懒仙。你就继续这么无所事事下去吧,说不定哪日天庭就派人下来接你,封你做个懒仙了。”
原来还是在嘲讽她。璇玑有些失望,沉默半晌,方道:“我不想练功,但我一定会成仙。”
“是是,你就等着成懒仙吧!”钟敏言转身上船,懒得再和她说下去了。
石屋又恢复了死寂。璇玑怔怔看着案上的烛火,继续每日的任务:发呆。
一定能成仙。她刚才好像是这么说的。
其实连她自己也纳闷,这狂妄的自信心到底是从哪钻出来的,让她脱口而出狂言。她不会拳法,没有仙力,连剑也不会握,可她就是觉着自己应该能成仙。
可能钟敏言说得对,她只能做个懒仙罢了。
别的神仙做不了,这个懒仙,舍她其谁?
却说这边厢璇玑一个人胡思乱想,那边厢忙着办簪花大会的少阳派上下众人早已把她的事qíng忘在脑后。
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五大派的掌门及各支派要人齐聚少阳峰顶,为簪花大会做最后的筛选。与往年一样,抽签决定五人去大荒地捉妖魔,作为比武结束后的重头戏。
说起簪花大会,别人都还不怎么的,玲珑却是最激动的一个。整日里就看她跑出跑进,到处找她爹娘。只因簪花大会五年才办一次,整个少阳派包括最年轻的男弟子钟敏言都曾见识过,故此虽然兴奋却也能控制住。玲珑却是生平第一次参加这种比武大会,五年前她才六岁,当时的比武qíng形她哪里能记得。只是她兴奋之余又替璇玑难过,她一个人关在黑漆漆的明霞dòng里,这热闹场面,她可是看不到了。
这天她缠住她娘一早上,磨着要一起去顶峰看抽签,好容易被何丹萍用一块桂花糕劝住了。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玲珑就鼓动着钟敏言陪她一起上峰顶。
“不行啦,我马上要给璇玑送饭。再说师娘都说了小孩子别去凑热闹,那里都是得道的长老高人,不小心冲撞了谁都不好。”
钟敏言一口回绝了她的请求。
玲珑急道:“那你送完了再去!咱们上去看一下就下来,好不好?我保证很乖,绝对不闹事。”
钟敏言一面往篮子里装菜一面道:“送完了饭我可要去练功了。你也别急啦,再过半个月什么热闹都尽你看,再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玲珑哪里忍得住,抓着他的袖子一顿好哥哥好敏言的叫,都快扭成麻花了。
“就陪我去一下嘛!看看抽签嘛!敏言大哥!好大哥!求你了,带我去啦!”
钟敏言素来对这种死缠烂打的招数没辙,只好叹道:“我的小祖宗,你先放手。要让师兄们看到了,我的皮可保不住要被师父揭了。我先给璇玑师妹送饭,回来再去,好不好?”
玲珑见他答应了,不由心花怒放,又道:“咱们先上去看看,很快就下来,然后你再去给璇玑送饭吧!就看一下,省得你怕被人发现!”
钟敏言没办法,只好丢了篮子由她拉着自己往峰顶跑。
少阳峰顶是掌门禇磊执掌的首阳堂,亦是招待来访之人的大厅。要上去只有两条路:用放在悬崖边的白玉长圭,御物飞上去;要么就乖乖爬楼梯,一圈一圈绕上去,起码要花半个时辰。
这是少阳派的傲气,不轻易接待无能之辈,要么你乖乖回去,要么你就乖乖爬上来。少阳顶峰高耸入云,怪石嶙峋,寻常人一般也就望而生畏了。
“爬上去?”钟敏言脸色好像苦瓜,望着有一大半隐藏在云雾中的石阶,他的腿就发颤。
“当然是飞上去!”玲珑撅着嘴,“我才不爬台阶!要花好久!”
“谁飞?你会御物?”
玲珑嘻嘻一笑,指着他的鼻尖说道:“别装啦!当然是你!以为我没看到呢!那天是谁在后山背yīn的地方偷偷御剑飞行?我可还没问你呢!你要是还装,我就告诉爹爹去!”
钟敏言脸色一红,“居然被你看到了……可别告诉师父!师妹乖,别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玲珑奇道:“为什么不愿让爹知道?你已经会御物飞行,比四师兄他们厉害多啦。爹听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钟敏言正色道:“这个风头出了好处不多,坏处却是大把。师父纵然是高兴了,其他还没学会御物飞行的师兄们却少不得一顿骂。他们被骂了,这怒气朝谁身上出呢?”
玲珑若有所悟,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啊……可是这些事好复杂……大人们平时都想那么多吗?”
钟敏言失笑:“想的比这个可多多啦!来,别废话了,不是要上去看热闹吗?再不去可来不及给璇玑送饭了。”
他走到山崖边,不出所料,那里放了一排白玉长圭。他捡了个半旧的,左脚微微一沉,长圭有些迟疑地载着他浮了起来,似乎还不能完全随心所yù地驾驭。他试着飞了两圈,这才回来对大呼小叫的玲珑伸手笑道:“上来吧,小祖宗!上去之后可千万不能这样叽叽喳喳了。”
玲珑满心欢喜。要不她怎么就喜欢和钟敏言玩,还是小六子最好,什么都顺着她,说话又好听。
在他御风上行的时候,玲珑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他的袖子孩子气地说道:“小六子,你可不能像以前的三师兄五师兄那样,受不了苦偷偷下山逃回家哟。”
钟敏言差点从长圭上一头栽下,好容易稳住身体,他苦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喊苦要回家了?再说,我家……我也没家可以回啦,爹娘都在瘟疫中死了。少阳峰就是我家了。”
“那我们打勾。”玲珑伸出小指,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说道:“小六子要和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钟敏言却失笑,轻声道:“都是小丫头片子们的玩意,我们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就算不打勾,也会做到。”
玲珑最容不得别人质疑反驳自己,当下皱眉道:“不管!就要拉勾!”
钟敏言伸出胳膊,“喏,勾勾胳膊吧。拉勾小手指是小女娃的行当,我才不做。”
玲珑笑吟吟地用胳膊勾住他的胳膊,两人都孩子气十足,说道:“要是以后不遵守这个誓言偷偷下山,便让小六子满嘴的牙都掉光,做个没牙老公公!”
发过誓,两人都大笑起来,觉得十分好玩。他俩一个十四岁,一个才十一岁,都是天真烂漫尚未完全解世事的年纪,所谓的永远,在他们眼中只是个虚幻的事物。在他们心中永远就和马上要举办的簪花大会一样,近在眼前,一忽儿就过去了。那里面既没有挫折,也没有悲伤。
却说两人攀上云雾缭绕的峰顶,顶上是一座巨大的碧绿玉石铺成的天台,晶莹温润,十分美丽。二人猫腰从旁边的树丛中穿梭,就见天台周围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少阳派大弟子,显然是负责看守的人了。玲珑没想到抽签也这么正式,一时倒被唬住了,低声道:“这下完了,看守这么严,还怎么偷看?”
钟敏言看这个形式,偷看是绝无可能的了。他低头沉吟一番,忽生一计,捏了捏玲珑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行事。跟着,他咳了一声,从树丛中长身站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大摇大摆地朝天台走去。玲珑怀里好像揣了个小兔子,突突跳得厉害,她不晓得钟敏言搞什么鬼,却觉够刺激,好玩的紧,便乖乖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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