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徒儿。为师现在没事了。”江玉树摸着谢易牙的头微微一笑,颇有点宠溺。
谢易牙破涕勉qiáng一笑,“是啊,公子醒来……醒来……就好……”越到后面的话,谢易牙的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他看见江玉树准备撩了chuáng榻上的被子起身。
心下一紧,他要知道了……
一旦他知道又该如何面对?
谢易牙急忙按住正yù下榻的江玉树,微笑道:“公子身上有伤,不易多动,要什么易牙来拿就行。”
江玉树手上动作不停,撩了被子准备穿靴。“睡了多时,是该起来走动走动。”
忽的!
白衣男子顿住双手,双眼大睁,眼中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
“易牙……我的双腿……”用力深掐,无感无知。
难道双腿要废?
不会的……不会的……
上苍你不会待我江玉树这么残忍……
心,宛如置身冰天雪地,没有一丝温暖,但嘴角的弧度依旧温暖如初。
谢易牙维持镇定:“公子,你身上有伤,调养一段时日就好。”
避重就轻的回答,证实了心中想法。
似是不愿相信,他再问,力求得到一个有力的答案。
“易牙,你告诉我,我这双腿……”是不是废了?
回应他的是良久沉寂,还有一声细不可查的抽泣。
心,猛然一凉!
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泡沫一样破灭了……
家破人亡,身中蛊毒,眼瞎目瞽……如今,双腿失灵……
老天,你待我江玉树是不是太过残忍。
本以为已经翻身爬出万丈深渊,没想到命运的天平再次倾斜。
江玉树哑然失笑。
眸中的软弱被瞬间掩埋,再度睁眼,江玉树已经坚定了意念。
眼眸无华,可神色幽兰破冰冷傲。
不服输,
不信命。
摸索玉箫,江玉树挣扎下榻。“我江玉树相信人定胜天!”
谢易牙眼睁睁的看着江玉树从榻上挣扎起来,双手用力支撑一点一点起身。
接着就是踉跄栽倒栽地。
一次,二次,三次……
直到他筋疲力尽,
直到他气息不稳,白衣染血,
直到他双眼中蕴含着不甘和绝望。
直到所有人为之心痛、可惜、哀叹……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傲气的男子挣扎,却唯独不甘上去搀扶。
傲气如他,坚毅如他,自尊如他,是不会接受别人的帮助的。
贺千丈静静的看着他从醒来后的不可置信到不甘挣扎以及后来的淡然无波,平静温和。
那个男子坚毅到几乎掐断自己的指节,那双眸子中的波动最终消殆,继而是遗世独立,云淡风轻,泠然挺拔。
**
赵毅风眼中的江玉树自从醒来后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看着榻边的樱花发呆,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有时也会用那双无华的眸子盯着自己,一盯就是片刻钟,不置一话。
当自己用深qíng的眸子回应他时,他又会若无其事的回过头去,那一瞬间的表qíng竟然是……绝望?
绝望?!
这种表qíng竟然会出现在江玉树脸上。
赵毅风心下麻痹自己:这不是真的……
那一天,江玉树平静的说他想放下东齐的大小事项,不想再管战事纷乱,回郴山竹楼休养,调理身体。
赵毅风知道江玉树这次伤的不轻,能活着已经是大幸。万不可劳心劳力,虚耗神思,否则真是油尽灯枯之势。
如今他主动要求,赵毅风岂会不应?
“贺先生,莫副帅。东齐战后修缮一事就jiāo给你们了。”赵毅风拱手一礼,无比凝重。
贺千丈急忙扶起赵毅风:“主帅何来此话?主帅大可安心离去,贺某人定会重振东齐。”
赵毅风淡淡一笑,感激的看向他,可眸中是掩饰不了的伤痛。
莫云不解嗷嚎:“为什么?主帅不怕陛下怪罪——”说你擅离职守?
“主帅,放心去吧。东齐城有我们呢,贺某人要是空闲,自当去山上走一遭。”贺千丈利落打断莫云的话,笑的无比洒脱。
“多谢。有劳贺先生,莫副帅。”赵毅风对视贺千丈,眸中是一股难以言说的默契。
周遭只剩下莫云云里雾里。
直到赵毅风抱着江玉树上马车时,
莫云才有点反应过来,指着那远烟尘消失的影,面有疑惑:“老子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贺千丈甩开折扇,笑意悠悠询问:“你觉得哪不对劲?说来听听。”
莫云目光不移的看向远处的影:“老子怎么觉得主帅喜欢清玉公子。”
贺千丈回头白了一眼身边人,语气不耐:“莫副帅没听说当年?”
莫云摸着脑袋,嘿嘿傻笑:“当年何事?老子还真不知道。”
“哗!”的一声,折扇收。
“不知道,就别瞎想。gān活了。”
你身为本国人竟不知道自己国的传闻,真是糙汉不知风花雪月是何?
贺千丈嘴角微抽,再次白了眼莫云,旋即撩衣大步离去。
莫云一人傻愣原地思量。
清玉公子……赵毅风……
老天,那个男人竟然是他!
不得了了,要翻天了。
一拍脑袋,如梦初醒:“贺先生等等老子,老子有话说……”
*
一驾马车急速奔往郴山竹楼。
山间树影细细摩挲,风过清新,似乎已经远去了杀伐,淡薄了血腥。
赵毅风看着静静坐在那不说一话的江玉树,只觉心痛如绞,若不是因为自己,他也不会双腿失灵。
是自己累了他……
江玉树摸索着挑开帘子,一丝阳光悠悠照进,光晕投she在他清俊的脸上,一种苍白剔透容易破碎的美感。
赵毅风蓦然心中一痛,木木不知讲何。
剔透易碎,
容易幻灭。
“还有多久到郴山?”他淡淡一问,话里没有丝毫生气。
玄衣男子抑制眸中酸涩,吃吃苦笑:“还有半盏茶。”
白衣男子微微点头,转头瞬间眸中是浓浓的苍凉。
赵毅风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可回应他的是静如死水,以及他轻阖眼眸时眼角淡淡的绝望。
赵毅风曾险些被江玉芝毁掉双眸,在黑暗来临的那一瞬,他感觉自己犹如孤身一人在绝路上,前后左右都是阻隔,不知退路出路在哪?
那一刹,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一直前进、前进、前进,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可最可怜的是,前路渺茫。
那一刻,赵毅风才知道江玉树究竟用了多大力气来练好玉箫功夫,也终于明白他飞刀百发百中的背后到底掩埋了不为认知的心酸,更让他庆幸的是自己爱上的这个男人多么坚毅傲气。
可他没了家、瞎了双眸、没了妹妹、失了哥哥、殁了知己、离了袍泽……如今,要废了双腿……
人最绝望的莫过于本来拥有却要失去,失去后还要残碎不堪的活着。
心纠结酸涩,生生发疼。
他竭力扯出一个笑:“玉树,东齐城大小事项,本王已尽数jiāo给贺先生,莫副帅。玉树大可放心。”
“嗯。”江玉树声音平静的没有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了当初的温和浅笑,没有了清雅坚毅。
有的是,平静无波,清冷疏离。
赵毅风心疼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劝。
他知,他不需要。
如他,不会接受。
郴山
山依旧,水如昨,花娇艳。
如今,再回首,物是已人非。
彼时,他在樱花树下白衣翩然静立,浅浅一笑。
那时只觉:一笑万山颠,樱红舞翩跹。
如今,樱红纷乱,点点飘飞。
落在白衣男子身上,却再也不见他拈花一笑醉流景的笑颜。
亦不见他浅笑望天,泠然风华。
江玉树安静的由赵毅风抱着,眼眸轻阖无波,不见了当初挣扎的倔qiáng。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赵毅风的臂膀,像一个安静深睡的孩子。
赵毅风细细看着他,睡着的江玉树和平日的他完全是两种状态。
白日里的江玉树总是温和浅笑,清雅冷然。
可睡着的江玉树眉宇紧皱,仿若有无限心事。
轻触白衣男子眉峰,抚平那抹让人揪心的痛。
玉树,你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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