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姨妈吉言了。”
王婆子拉着林氏的手,亲热地问,“年货办得如何了?”
林氏有点不习惯她突如其来的亲热劲,而且她问的话也让她心里不自在,不过这些年的清苦生活告诉她,不能平白发脾气得罪人,于是她避重就轻地道,“过年么,哪年不都这样?”
“哎,可怜的孩子。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侄女了,看着你过得这般清苦,我这心,酸哪。”
林氏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那事,你考虑得如何了?”王婆子凑近了低声问道。
“这,大妞他爹不同意哪。”
“糊涂!”王婆子轻斥,“大妞他爹不同意,无非是怕大妞进了童家受苦罢了,你也不帮着劝劝,你们这是耽搁了大妞的前程,明白吗?”
林氏不吭声,王婆子继续说道,“我可和你jiāo个底,童家这些年可是甚少从外头买进丫环的,要不是近两年童家的小姐少爷们嫁得嫁娶得娶,不够人手,这些丫环的缺还轮不到咱们惦记哪。若不是见你家着实困难,你家大妞长得还算周正,又是个灵俐的,我才不和你说这事儿呢。你不知道,别人塞钱给我,我都还没答应。”
见她似不信,王婆子道,“嘿,你别不信,塞钱给我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庄里大木头他媳妇。她可盼着她女儿出息呢。”
“旁的不说,就说你家那口子的连襟,哪,就是住陈家庄的那个,他家女儿才进去两三年,生了个儿子,就被抬了姨娘。虽是个姨娘,但把男人的心捉住了,她如今在余家过得不比正头奶奶差,人家如今过着穿金戴银的好日子,你就不眼红?你家大妞可不比她家云妮差,真去了童家,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林氏被王婆子的一席话说得心动不已,她这辈子就盼着儿女出息了。不说多出息,至少不像她一般,面朝huáng土背朝天,成日为那几斗粮食奔波。
王婆子的声音不小,杨宜在屋内听了直冷笑不已,听了几句,她便认出了这外头的人是王婆子了。也对,他们这个一穷二白的家,也只有她会惦记了。可以这么说,她上辈子就是被这王婆子毁了,或许这个罪安在王婆子身上重了点,不过确实是她起的头。
她这几天常想,人,想往高处爬,想生活过得好点,这都是人的本能,本没错。但她就毁在识人不明,以及,认不清现实,不懂得量力而行。她走到那步田地,她自己该负绝大部分的责任,但有些人,像王婆子,也该担起属于她的业障。
她不是阎王老爷,管不了别人的业障。她冷笑,不过是笑自己当初天真,一直都把王婆子当成了自己的恩人。她孙女王梅在童家时,怀着对王婆子的一片感恩,脏的累的活她都是抢着替王梅做了的,甚至,连黑锅她都替她背过两回。当她渐渐得到重用时,手头也宽裕了些,每回托人带东西回家,都少不了王婆子那份。
却不料,为了一个大丫鬟的名额,她却被王梅从背后捅了一刀。她也是那时才认清自己的天真,后来这样的事qíng经历得多了,她也不例渐渐学会了用手段,心肠也硬了起来。
“娘,gān尿布在哪?小四又尿湿了。”这种天气,尿布一向难gān,林氏通常都是在厨房里备了个火笼来烤布尿和衣裳的。小四因为尿了,不舒服,她不可能放下哭闹的小四去厨房取尿布的,只得催促林氏了。
林氏听到声音忙应了一声,也没什么心思和王婆子闲扯了,孩子娇弱,这种气候,受凉久点她都怕会生病,一生病又要花钱。
“你有事,我也走了,那事你真得仔细思量一下。”王婆子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当下便决定告辞了,“对了,我家里头还有几个jī蛋,要是小四用得上,你一会就让你家老大跟我回去取了来用。”
“这——”林氏听得一阵心动。
杨宜撇嘴,又叫了一声,“娘,快点。”
她这娘就是太没心眼了,还以为王婆子是真心想帮他们家的呢,人家不过是客套话罢了。若他们去了,回头还不知道有多少闲话传出来呢。上辈子就是如此,她娘真叫了大哥跟王婆子回家,得了两只jī蛋回来,但就是这两只jī蛋,叫他们家成了庄子里的笑话,被人笑话眼皮子浅,甚至附近的庄子都知道了。
那时他们一家子出门,常常羞愧不已。当时王婆子还假腥腥地出来维护他们,她当时还对王婆子还感激不已呢,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第三章
是夜,杨大勇出门去了,还没回来,林氏给他留了饭菜,就招呼几个孩子先吃了。
吃罢了饭,几兄妹都窝上了炕。
“今儿王婆子又来了?”杨大勇脱掉身上的大衣,道。
听出丈夫对王婆子的不喜,林氏轻声道,“嗯,来了一会。”
“说啥了?”
“没啥。”
“以后没事少和她来往。”
“哦。”林氏一边应着,一边从炉子里拿出温着的饭菜,“怎么样,今儿顺当吗?”
说到这个,杨大勇用饭的速度慢了下来,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走了几家,总共才借到六百文钱。”
这年头,借钱难啊,平日jiāoqíng多好的兄弟,一说到钱就不行了。
“这可怎么办,明天就是第三天了,要是借不到足够的钱,指不定大嫂要怎么闹腾呢。”林氏一脸焦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下,谁不是过得紧巴巴的。你也甭急,明儿我再去走几家,定能再借到两百文钱的。”
屋外的话一字一句传进杨宜的耳朵,这世道就是这么现实,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碳的少。她知道爹这两天都在为银钱的事忙碌着。她也在思忖着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不想走回老路,并不是觉得做姨娘做通房之类的有什么不好。人们,多半是笑贫不笑娼。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更好地生存下去而已。
不过正因为是走了一遭,如今她是想明白了,姨娘通房这条路不适合她,虽然吃穿不愁,但太累,时刻都得提防着他人。而且以她的条件,顶了天,做到的不过是姨娘的位子。但却让她的孩子永远地矮人一头,而且时刻陷入危险之中,那些出身大家的正室不是好相与的,有些手段,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根本闻所未闻。
她没有qiáng大的娘家做后台,即便那些正室年老色衰又如何?那些男人也不敢轻易休掉她们的,可笑她以前看不清楚,以为可以凭借着男人的宠爱坐上正室的位子。男人,多半是利益为先的。女人?感qíng?不过是他们无聊时的调剂品罢了。亏她还奢望他会为了自己如何如何,现在想来,真真可笑。
想起她死前被诬陷的事,诸多可疑的线索都指向了童文栋当时的宠妾宁氏,童文栋当时匆匆看了所谓的证据,便下令杖刑。杨宜冷笑,他是怕自己的心头ròu因她而受到牵连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话于宁氏来说最恰当不过了。如果她的死,不是宁氏动的手,那么必然就是童文栋的妻妾想借此事来陷害宁氏,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可惜,她们低估了宁氏在童文栋心中的地位,想不到他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定了案。至此可见男人这薄qíng,她也因此而死了心。
不过如今重新审视自己的前生,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可笑可悲,竟然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甘心命丧huáng泉。
重活一世,她可是很惜命的,而且她也不想往那条老路上走了。她想嫁为人妻,想有自己的孩子,想————她有太多的想法了,但一切所依赖的根本便是先让这个家撑过这个难关。
目前最紧要的是解决家里的债务,欠的银钱不多,就七八两多银子而已,这些银子都是这些年欠下来的。
他们家孩子多,加上她爹只会种地,没什么其他的手艺,地里的收成又少,一年到头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哪里有什么剩下的?前几个月,杨宜的奶奶去世了,葬礼前前后后花了近十五两左右,平摊到杨大勇三兄弟头上,每家得拿出五两银子。杨大勇将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才凑足了五两银子,其中有二两还是和林氏的娘家借的。
这此债还没还清,小四就出生了,小四出生后林氏的身体一直不好,小四也是弱弱的,他一直都是费着银钱来养的。而她前几日病了,家里更是雪上加霜,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了,也才够给她请大夫。
如今他们家总共欠了七两银子左右,其实她大伯娘的八百文钱不算多,但紧要的是后面的债主。她知道那些债主都在等着呢,若他们将大伯娘的钱还了,他们必然会上门来讨债的。
七八两银子并不算多,要是放在她还在童家那会,她定是不看在眼里的。但此刻,一文钱bī死一条好汉,原本她是真不打算走以前的老路了,但见到自家的爹娘就差被人指着鼻子大骂了,她又如何能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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