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愣愣的看着她,没有做声。
九年未曾相见,十年不曾看到过的甜美笑容,如今清晰的呈现眼前。
“清歌。”她唤着她的名字,脚步踉跄的走过去,竟是不顾她端着热水,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眸中热泪盈眶,逐渐遮去了视线。
一同长大,qíng若姐妹,这话,就是用来形容她与清歌的。清歌五岁卖入白府,就被分到了当时还只有两岁多不到三岁的她身边,几乎是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这个来伺候她的小姐姐。身边丫鬟无数,来了走,走了来,二十五年时光中,也只有清歌的名字里,不曾忌讳的避开她白清的名字。
白清,清歌……
一听,就知道她们是一起的。
可是,清歌走了,是她害死了清歌。
如今再见到她,哪里还能忍得住。
“砰”的一声,清歌端着的银盆被撞翻在地,热水洒得二人满身都是,一股子凉意穿过衣衫,浸透到肌肤上,白清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哎呀!”清歌一声惊叫,好笑又好气的推着白清坐回到榻上,替她寻了换洗的衣衫,伺候着她换下,一边忍不住念叨,“小姐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的,小心姑爷嫌弃你哦!”
嫁人?
是了!如今是兴庆十五年七月初四,她成婚之日的前三天。
奉父亲之命,在这一天赶赴供奉母亲亡灵的玄慈观拜祭,并为母亲做一场法事,消弭戾气。上一世她因贪凉,夜里起来开了窗户入睡,结果chuī了冷风,第二日竟是起不了身,连晨间安排好诵经祈福的法事,都没有赶上。午后回京的途中,就因惊马,害得清歌为了护住她不受伤,摔断了手脚,从此瘫痪在chuáng。不但定亲了的夫君受迫其母退了亲,就连她给的护她一生,为其养老送终的承诺,最后也没有做到。
嫁人一年后,因苏梅进京,她失了自己的孩子,还在使脾气回娘家之后,被苏梅使计陷害,撺掇着袁茂林下令,将清歌杖毙了。待她听到消息赶回时,清歌的尸体,都已经冰凉了。
自此以后,她与袁茂林由最初的怨怪,渐行渐远,直至形同陌路。
被嫂子亲手掐死前的几年时间里,她大半都是住在娘家白府,一年到头,与袁茂林连面也见不到一两回。
可即便如此,逝者已逝,她再也找不回她的清歌了。
白清目中含泪,紧紧的抓住清歌的手,望着她,嘴角蠕动着,久久发不出声音。
清歌终于看出来她qíng绪不对,双手回握,护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急急的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夜做了噩梦,魇着了?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来,你别怕。夫人的法事,小姐不去,想必夫人也能理解的。”说着,就要松了手,出去叫人。
白清使劲儿拉住她,摇了摇头。深深的呼吸着,平静了心绪,才开口道:“我没事,你再打水来给我梳洗,去大殿吧!”
她不要再错过给母亲祈福上香的机会,也不会再叫清歌为了保护她,瘫痪在chuáng了。当然,她更不会再嫁给那个叫她耻rǔ了一生的男人。
虽然不知道那本书为何会将她送回成婚前,可既然她已经有改过的机会,便不会再放弃了。
清歌虽有些不赞同,可白清坚持,她也不得不松口。伺候着她梳洗打扮了,便往庵堂大殿行去。
玄慈观是京城有名的庵堂,坐落在北郊五莲峰半山腰处。此观历史悠久,早在前朝,就已是香火鼎盛之处,岁月沉淀下来的建筑虽有些许斑驳之处,却无处不体现出其独特的雕琢手法。建国之初,因着皇后素喜邀请观中女尼祈福,京城官眷也皆都喜欢来此上香敬拜。
如此几代皇位更替,后宫妃嫔、官眷诰命们也皆亲睐此观。到如今,玄慈观的香火,已经成为京城附近最为鼎盛的庵堂。
待白清匆匆赶至大殿之时,殿中已然坐满了女尼,她们表qíng平静肃穆,盘腿坐于蒲团上,双眼微阖,手指拨动着念珠,默念着经文。
白清放轻了脚步,走至主持慈安师太身边,双膝并拢,跪于旁边空置的蒲团上,挺直脊背,微微垂下头颅,静默无声的听着她们诵念,脑中浮现出父亲房中悬挂着的母亲的画像。
她自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母亲,关于她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画像和父亲兄长等人口中的描述。
她出自武林世家,是一位武艺高qiáng,xing格飒慡却又分外温柔的女子。她与父亲相识与江湖,便随之退隐,经由父母之命,嫁入白家为媳,相夫教子,甚是和美。
一切的转折,都起于先帝元乐十三年的“三王之乱”。
先帝因子女不丰,对所有皇子都娇宠纵容,早早就封王赐府,因而纵然太子早立,各亲王们也渐渐的养大了心思。直至远了十三年,先帝年迈病弱,眼见就要仙逝,亲王们便yīn谋造反,想先出掉太子全家,谋取朝纲。
那时,身为太子舍人的父亲白济远跟随时任太子的当今圣人身边,拼力谋筹。而母亲,则豁出一切,护得前来余府游玩的太子妃与皇长孙平安。只是那时的她,生了自己不过百来天,功力不及往常五成。杀敌四十余人,最后却身中二十余刀,待得太子及父亲赶赴相救,只留下了一句“照顾好囡囡”的话,便撒手人寰了。
所以,尽管她调皮任xing,甚至于屡次为“恶”,皇帝伯伯和皇后伯母都不曾丝毫为难过她。所有的人都宠溺着她,让她以为,就算她做错了任何事qíng,他们终究都还是会原谅她,甚至于替她收拾烂摊子。
可她却并不知道,再大的恩qíng,终究有消磨光的时候。
最后,因为苏梅的那一场放火烧粮库的算计,她先被禁足,而后又被鸩酒赐死,还连累父亲兄长被罢免夺职,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白氏家族将白济远一脉迁出宗族,白澈无力反抗,只得收殓了祖父母及母亲的尸骨,焚化为灰,连同父亲及妹妹白清的骨灰一起,随身携带,与娇女幼儿一起,飘然远去,了无影踪。至此,成国百姓再未听闻过“玉郎”白澈之名。】
这是那本《弃妇翻身记》中,关于他们白家最后的描述。
自己被掐死,父亲伤心吐血而亡,嫂子抛夫弃子、改嫁表兄,哥哥最后只得带着全家的骨灰,远离成国。
而这一切,在苏梅看来,全部都是由她白清这个“毒妇”造成的,是她抢了她的丈夫,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白清十六年嚣张肆意的生活,好似消耗尽了一生的福分,从见到苏梅的那一刻,就全然改变了。
用读者评论的话来说,她这个毒妇女配白清的一生,完全就是衬托女主苏梅先苦后甜的人生。
真真是,讽刺至极。
☆、第002章
人总说佛有普度众生之能,然而跪于佛前,白清的心绪,却至始至终都无法平静安稳。也许,这便是她不能如旁人般,有着一颗向佛的诚心吧。
在她思绪乱飞的时候,大殿里的祝祷法事也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主持法事的慈安师太亲自点燃一炷香,双手恭执,闭眼念诵一番之后,回身对白清说道:“请女施主敬香。”
白清却还沉浸在她自己纷乱的思绪中,听而未闻,呆跪在蒲团上,目光滞纳不动,只一看,便知她在走神。
大殿里一片静默。
清歌见自家小姐又是一脸呆滞的模样,心中有些抓狂,伸手在她腰侧用力戳了戳,低声提醒道:“小姐,该上香了!”
白清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上前去,双手接过慈安师太手中的檀香,俯首拜了三拜,递给候在一边的清歌,完成了今日拜祭的最后一个环节。
待清歌将香cha好,她才又跪下去,对着上首的观音大士合十拜过,才起身对慈安师太道:“劳烦师太了!”
慈安合十回礼,慈爱的笑道:“此乃贫尼分内之事,白施主不必多礼。”她看着白清的目光,却并不像是看待普通的香客,反而像是在看自己的晚辈,慈和而怜爱。
白清上前两步,挽住慈安的胳膊,脸颊在她缁衣上蹭了蹭,嘟着嘴道:“师太不必过谦,清儿知道,您老人家近些年来最喜清净,寻常也不轻易出来为人主持法事,清儿明白您的一片苦心,只是……”
只是,恐怕要叫你们失望了。
不得不说,人生总是无法圆满,有得之时,也必会有所失!
“我与你母亲乃幼时玩伴,qíng若姐妹,我遁入空门,无子无女,你没了母亲,幼时还在我身边养了两年,如今你要成亲了,你父亲叫你来祭拜姚妹妹,也是要叫我看一看你呢!”她伸出有些苍白的手,轻轻的揉了揉白清的头顶的发丝,语气颇有些怅惘。她与白清之母皆出自江湖,年轻时期,乃是江湖中出了名的一对娇花。可惜二人的命,都不怎么好。一个婚姻美满,儿女双全,却年纪轻轻就惨死刀下,香消玉殒;一个年少守寡,遁入佛门,如今看起来倒像是过的挺安泰祥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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