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皇婶以后,我本想说服父皇,求他请御医为皇婶治病,可是,我偷偷回到府里时,却无意间听到书房中传出的动静。”
万华尧忽然直起身来,容颜狰狞的说:“他命令下人进宫去请御医上府,在下人离开后,他像是发了疯一样将房内的东西摔到地上,嘴里不停rǔ骂着皇婶,说她该死,说是她害得自己这般痛苦,还说,一定要找到她,将她挫骨扬灰,让她到了地府,也见不着皇叔。”
“他设计害死逍遥王,又惨遭王妃暗算,自食其果,自然会把这笔帐算到他们夫妇头上。”凤绾衣极其冷静的说道,心底却对梁王的所作所为十分不齿。
逍遥王从无害他之心,更不是他的敌人,只因猜疑和算计,便手刃至亲,他简直猪狗不如!
“你听到真相,再不敢泄露逍遥王妃的下落,就偷偷把她藏到了寒谭底,对吗?”
万华尧摇了摇头。
她猜错了?
凤绾衣略感意外。
“我当年毫无建树,麾下更无势力,如何能瞒天过海,从皇都消失?我把皇婶藏在猎户家中,足足有两年,这两年间,父皇一直派人前往苗疆,秘密寻找化解火蛊的办法,也不知是谁人泄露了消息,被他知晓火蛊唯有水玉方能镇压,他便打着为皇叔和皇婶合葬的名义,广寻皇婶的下落,我担心这样找下去,他迟早会找到皇婶,就主动请缨,假借寻人之名,离开了皇宫,借此,将皇婶藏进了寒谭内的dòngxué里,直到今时今日,才让她重见天日。”
真相竟是这样。
凤绾衣暗暗叹了口气,望向万华尧的眼神多了一丝钦佩。
他虽然说得轻巧,但个中的危险与困难,不难猜到。
天底下负心薄幸之人多如牛毛,重qíng重义者却是极少,仅凭此,他值得人敬重。
“北王爷。”万华尧温柔的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朝着夜鸾煌深深作揖。
袖袍轻挥,一股qiáng劲的真气托住了他弯下的膝盖。
“无功不受禄,本王受不起这等大礼。”
“我只希望皇婶醒后,王爷能同她多说几句话,也许王爷不知,皇婶初醒之际,是存了求死的念头的。”万华尧苦笑道,“皇婶和皇叔鹣鲽qíng深,得知皇叔身死,她生念已断,若再无一点挂念,我怕她会做出些傻事。”
夜鸾煌面带几分犹豫。
“王爷一时无法接受真相,我能理解,我不敢奢望你将她视作娘亲对待,只望王爷能大发善心,给她一条活路,若有王爷在,她必不会再钻牛角尖,生出去见皇叔的念头,拜托你了。”万华尧弯下身,郑重地鞠了一躬。
当年他能为她孤身跳下寒谭,如今,他亦能为她放下尊严。
“我们会尽力而为的。”凤绾衣抢先一步应下。
“多谢姑娘。”万华尧感激地笑了笑,“咳咳,两位来的急,还没吃过饭吧?我这就命人做些膳食送来。”
他找了个理由,离开卧房。
比起醒来时见到自个儿,皇婶她更想见到儿子才是。
万华尧深深望了眼合上的房门,怀揣着复杂的心qíng扬长而去。
屋中,一派沉寂。
凤绾衣轻叹口气,拾起夜鸾煌的右臂,将手指轻轻掰开。
“真当你是铁做的?”
掌心上,被指甲划破的伤口清晰可见。
“既然在乎,你又何必逞qiáng?”
即便没有养育之恩,但母子连心,听过逍遥王夫妇的故事,他怎可能如面上这般无动于衷?
“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夜鸾煌黯然开口,“在我心里,我的母妃只有一人。”
可偏生又冒出了一个生身亲母,对她,他着实有些无措。
“这些我都明白。”凤绾衣取出方绢,替他包扎好伤口,而后,挽住他的臂膀,倾身靠了上去,“就像二皇子说的,你莫要当她是母亲,权当一个可怜人便是了。”
要他轻易接受逍遥王妃,难如登天。
一个在他二十年的人生里,不曾留下过半点痕迹的女子,他如何亲近得起来?
“我想,逍遥王妃她是能体谅你的。”
“怎的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夜鸾煌顾左右而言他,qiáng笑道。
凤绾衣眸色微黯,她可不就是过来人么?
“我说错话了?”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唯恐说错哪个字,惹她不快。
“你是梁国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真的说错了什么,谁敢与你计较?”凤绾衣笑眯眯地打趣道,面上的异色一扫而空。
若非夜鸾煌太了解她,甚至会误以为那是他的错觉。
“就晓得戏弄我。”他不再多问,从善如流地转开话题,大手不安分地掐了掐她柔嫩的小脸。
“小女子怎敢啊?”凤绾衣一脸无辜,眸中闪烁着零碎的笑意。
“天底下有你不敢做的事儿?”夜鸾煌挑眉反问,脸上写着‘不信’二字。
“你真拿我当胆大包天的人么?我不敢做的,多了去了。”
她娇嗔的样子,chuī散了笼罩在他心窝里的yīn霾。
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手臂一伸,把人揽入了怀中。
“松手!”
屋子里尚有人在呢。
凤绾衣面颊泛起两团娇羞的红晕,低声轻喝道。
“就一会儿。”
略带疲惫的语调在耳畔响起。
她挣扎的动作随之一顿,乖乖地靠在他的胸脯上。
“如果不想见她,我们就回宫去吧。”
圈在腰间的大手微微紧了紧。
沉默片刻,一声喑哑的叹息合着温热的鼻息,溅洒在凤绾衣的耳廓上。
“罢了,本王向来不喜逃避。”
“想通了?”凤绾衣惊喜地转过头去。
夜鸾煌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神色比起方才,少了几分纠结,多了几分明朗。
“唔”,一声嘤咛的碎响忽地从帐幔后传出。
凤绾衣赶忙退离他的怀抱,理了理衣衫,优雅站在旁侧。
“挚儿!”
施莲惊呼道,单薄的身子蹭地坐直。
“过去啊。”凤绾衣轻轻催促一句,见他不动,索xing拽住他的手,把人往chuáng沿拖。
夜鸾煌若真不想动,仅凭她这点力气,哪能撼动?
帐幔再度挑开,施莲呆愣愣地望着几步开外的年轻男子,喉咙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几次张口,竟都没能发出声音。
见他们俩相顾无言,凤绾衣略显无奈。
总不能继续沉默下去吧?
“夫人,”她柔声唤道,“王爷他素来沉默寡言,极少接触生人,有何怠慢之处,请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施莲这才回神,眼眶泛红的说:“和他爹一点儿也不像。”
那人平易近人,是翩翩君子,最喜结jiāo江湖人士,有他在场的地方,旁人谁也别想占了他的风头。
“你走过来些,”她拍了拍chuáng沿的木板,“坐这儿,让娘好好看看你。”
夜鸾煌踌躇数秒,在她近乎渴望的目光下,终是迈开了步伐,侧身斜坐在chuáng边。
“真像啊。”施莲神qíng恍惚地呢喃着,微微发抖的指尖,沿着他的轮廓抚下,“你爹的眉比你的浓一点儿,鼻梁要高些,在这儿,”指尖停在了左边嘴角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夜鸾煌仍缄默不语,似一尊雕塑挺身坐在原位上,由着她为所yù为。
“这些年,你在哪儿啊?”施莲从回忆中苏醒,疼惜的问道,“在外边过得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凤绾衣眼前蓦地闪过娘亲的身影,心尖一酸,慌忙垂下眼睑,不愿被人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我过得很好。”夜鸾煌答得很是简洁,眸中掠过几分笨拙、无措之色。
在他的记忆里,除却仙逝的兰妃,再无哪个长辈会同他这样说话。
“是吗?”施莲不信,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你一定糟了很多罪,是娘不好,娘没能耐,救不了你爹,也救不了你,害你离开娘这么多年。”
她错过了太多,在儿子学说话时,学走路时,未能陪伴在他左右;
在他成年礼上,未曾亲手替他束一回发;
他几时高兴,几时难过,她皆一无所知。
施莲越想心里越发难受,心就跟被人cha了刀子狠狠搅合似的,疼得要命。
“是娘对不起你。”
她哽咽道,扑入夜鸾煌的怀中。
滚烫的泪水浸湿衣衫,如沸腾的油水,炸得夜鸾煌的心口跟着揪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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