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何弱愕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好端端的对方就怎么突然如被踩了尾巴的毒蛇要咬人似的?前几日那个温柔可亲的柳姑娘去哪了?
这话听起来的确是步步紧bī,可这人却依旧是笑颜如花。时何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只好面上讪讪地继续努力解释道:“柳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柳白蔻捂着唇咯咯咯娇笑起来,玉手轻轻拍了时何弱的肩膀一下:“逗二少爷玩呢我!二少爷何必如此较真?”
步摇轻晃,环佩相jiāo。柳白蔻走了几步,又回首冲着时何弱嫣然一笑:“二少爷,陪我在这梅园走走罢。”
时何弱喏喏,擦了擦额角的汗。
无怪世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果真如此。
就连柳相府上的千金也是这般一会一张脸的—翻脸比翻书都还快。
时何弱心里想着。
可另一方面又觉着若是两人有qíng,这女孩儿的胡闹又别是一番风趣。
就如同那礼部尚书的女儿崔青青对自己的好哥们李长笑那样。在谁面前都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偏生到了李长笑面前就各种闹腾。
两人青梅竹马,且又门当户对,按理来说,若能结成一对,自是一段佳话。
但却是妾有心、郎无意。
任凭崔青青是闹也好、哭也罢,什么把戏都用上了。李长笑的反应却只有一个—自始至终的冷漠与不理睬。
时何弱自是看不下去,左右崔青青算他半个妹。于是抓着李长笑的领口子就把人往墙上一撞:“你他娘的到底喜不喜欢她?”
李长笑慢慢地掀起眼皮,看了时何弱一眼:“这问题你是替她问的,还是你自己要问?”
“废话!老子当然是替她问的!”
李长笑垂下眼,抿唇不答。
“你倒是说啊!难不成你有喜欢的人了?”
李长笑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一把打开时何弱拉拽着自己衣领的手,冷冷道:“放开!”
说完一把推开时何弱,时何弱又岂能就这样善罢甘休。跑着步子就追了上去:“你他娘的还没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
时何弱铁了心这次要问出答案来,李长笑几次想要挣脱开都不得成。
“你到底有还是没有,你明明知道崔青青那么喜欢你。你还放任她和归赫的婚事不管?”时何弱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她嫁给归赫总比嫁给我好,因为我不爱她。而归赫爱她。”
“可她不爱归赫!”时何弱怒不可遏。
“那又与我何gān!”李长笑同样失去理智地吼出这么一句。
李长笑这句话尾音还没消失,时何弱就不客气地往他脸上狠狠地招呼了一拳头。
之后的那场ròu搏,两人简直是从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一眨眼变成了彼此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一场恶斗,两败俱伤—割袍断义。
好在最后崔青青并没有嫁错人。跟了归赫后,归赫对她极好。在长久的相处中,崔青青也终于放下了对李长笑的执念,与归赫琴瑟和谐,后又生了一子,一家其乐融融。
在这样的条件下,再加之崔青青的亲自调解。时何弱才和李长笑在闹了半年的“生不复见,死亦不往”的决裂之后重新jiāo好。
其实在和李长笑决裂的日子里,时何弱并不好受。身子都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大圈,毕竟他是把李长笑当成唯一能掏着心窝子说话的人。只是他嘴硬死不肯认,那日和好的,当着崔青青的面,他也没给李长笑甚么好脸色,一副极不qíng愿的、很勉qiáng的样子。但一回了府就马上漏了馅,直往殷书欢的房里奔。
“小爷今个心qíng好,请殷大神医你吃个饭,不知殷神医你肯是不肯啊?”
殷书欢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糙痞气十足地靠在门口的时何弱一会,露出一个微笑来:“好啊。”
然后时何弱经历了人生中最贵的一次请客。
那顿饭吃得他身上一个子都没剩,还倒欠八十两,他在外头混时自是低调做人,掩瞒自己的身份。所以又不能潇洒地吃完,袖子一挥道掌柜的,账先赊着,改日你找人去时大将军府去拿去。
本想着那几个贵的菜都是殷书欢这个混蛋点的,虽然说是自己请客,但是现在要对方先垫付一下也应该没甚么问题,大不了自己还他就是。
哪知当时何弱才向身侧的殷书欢转了个头,对方就面色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钱,一分钱都没有。”
无奈之下,时何弱只好咬牙把自家娘亲留给自己未来媳妇的白玉并蒂莲的玉佩抵扣在了醉仙楼。
出了酒楼,时何弱听到殷书欢道:“那玉佩可远不止八十两。”
时何弱简直气得要把自己的一口牙咬碎,拳头握得咯咯响:“废话!那是我娘留给我让我给我未来媳妇的!上好的羊脂白玉!祖传的好么!”
“平常也不见你吃那么多!你今个怎么就跟头猪似的?点了一大桌菜不说,还都尽点的是贵的!”
“小少爷说要请我的,我可没有bī小少爷。”殷书欢又是微微一笑。
脸还是一样的脸,笑容好像也没有和以往有甚么差别。怎么今日自打从开始吃饭喝酒,对方脸上的笑就怎么给人一种冷笑嘲讽的感觉,毫不见以往的温和尔雅。
饭桌上时何弱自是开心不已,举着酒杯要和殷书欢碰:“说句实在话,他李长笑是我唯一可以掏着心窝子说话的人。”
殷书欢举起了酒杯却不和时何弱相碰,端着一段距离,笑了笑:“哦?那么敢问小少爷我是你可以掏着甚么东西说话的人?”
时何弱一时呆住,两眼傻愣地看着对方。
不是喝酒么?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肝?脾?肺?肠?”见对方一时说不出答案来,殷书欢非常善良地提供了一些答案以供对方选择。
“……”只可惜时何弱还是半天张着嘴答不出来。
讲道理,殷狐狸有时候也跟个女人似的,喜怒无常。正常的时候就端出一副道貌岸然、温文尔雅的样子,让人看不清楚。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柳白蔻娇柔的声音把时何弱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时何弱环顾了四周一眼,这才发现原来他跟着柳白蔻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问心湖面前。
问心湖中间有一岛,状若一心,上植几棵梅树,梅树旁边有一小亭名曰—问心亭。
这问心亭虽是在湖中心却并不是不能过去的,湖中填有几块大石,石一半入水一半出水,露出水面的石头形成一条通往问心亭的路。
时何弱看了眼倒映在湖面上的梅树的影子:“柳姑娘怎么吟的不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huáng昏。’这样清新雅致的诗句,反倒是择选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样的风格坚毅的?”
柳白蔻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一把嗓子既娇柔又婉媚,念起诸如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huáng昏此类的诗句自然应该是婉转动人。可偏生她方才吟诵出口的却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样句子,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怎的小女子就不可有如此之决心了么?”柳白蔻笑道,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提起自己的衣裙摆往石上踏去:“北魏花木兰、杨家穆桂英、大唐樊梨花哪个不是巾帼女英雄?若她们哪一天也看到这满园的梅花,难不成会吟出‘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chūn心动。’这样娇滴滴的词句么?我想只会是‘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这类才对罢?”
没有料到对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反驳自己,时何弱有些愣神,随即冲着柳白蔻弯眼一笑:“柳姑娘说得是,谁说女子不如男?是我肤浅了。”
他没有想到一个柳相府上的千金,一个娇弱如细柳的小女子竟有这样宽广的胸怀!
这让柳白蔻纤细的背影在时何弱的眼中多了几分独特的感觉。
见对方似是想要过石路走到湖中心的亭子去,时何弱赶紧跟上伸手想要扶住有些身影不稳的柳白蔻。
结果刚碰着人家姑娘的手臂,时何弱又猛地想起柳白蔻的之前说过的“豪言壮语”,相当耿直地一把抽回了自己搀扶柳白蔻的手。
水面惊起一片高的水花。
梅园炸起一声高亮的女音:“来人啊!不好了!二少爷把柳姑娘推到湖里去了!快来救人啊!”
时何弱看了眼狂奔出梅园的那一抹翠色身影叹了口气。
现在自己解释还来得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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