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看了明珏一眼,训斥道:“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以免惹祸上身。”
“我还没什么都不清楚呢,你就下令不许再提,以后若有与这件事相关的事qíng发生,我如何处理?”明珏蹙了蹙眉,又说:“比如狗子要卖身这件事。”
“狗子真可怜,九小姐,不如您买了他吧?”岳芽儿可怜巴巴建议。
“那可不行,要是让萧老太太知道,不知要惹多少麻烦呢,我们现在住的可是萧家的庄子。”苏嬷嬷停顿片刻,又说:“以后狗子再来,就让婆子把他赶走。”
明珏扫了苏嬷嬷一眼,没说话,对于是否买狗子为奴,她不置可否。她隐约感觉这件事不象表面这么简单,而且牵连广泛,她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花贵人十几年没有消息,恐怕已不在人世了,凶险森凉的寒宫,死一个毫无家族依傍的贵人,就如秋末死一棵糙,巨人脚下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四皇子远在西北封地,萧家二老爷任西北巡按史,不用问就知道四皇子境遇也不好。
将来她走到哪一步,会有什么样的磨难和际遇,现在尚无法预知。她悲天悯人,想收留叶儿母子,可她也需要考虑自己的处境和更深层的问题,毕竟这件事牵扯到萧家。叶儿母子或许有一天会成为她的筹码,也可能成为灾难的祸源。
“宋嬷嬷一家被杖毙时叶儿才六岁,两年之后,花贵人派人来找她,接济了她十年,这十几年一直没消息,这么说狗子根本不知道花贵人存在。”
风兰脸一红,怔了片刻,嚅嗫着说:“听婆子说,花贵人突然没了消息,叶儿又疯了,被人糟蹋生下狗子,婆子们也不知道狗子的爹是谁。”
明珏轻叹一声,想了想,问:“那些婆子还说了什么?”
“她们还说四皇子是花贵人和láng生的,不是皇上的儿子,四皇子生下来就被人丢进了láng窝,láng不吃他,还把他叨到金銮殿上,宫里的人都吓坏了。”
“要是láng吃了他,他就是皇子了。”明珏摇头一笑,脸上闪过悲怆轻蔑。
“九小姐,您买了狗子吧!他很可怜,他……”岳芽儿一直为狗子求qíng。
苏嬷嬷瞪了岳芽儿一眼,斥呵:“不许胡说。”
明珏犹疑片刻,说:“花贵人的事以后不许再提起,狗子再来求就给他一些钱打发了。他很聪明很懂事,知道我们为难,就不会给我们惹麻烦。”
狗子又来求了两次,明珏没出面,让丫头给了他一些钱和吃食,换了他摘来的野菜。后来,狗子没再来哀求纠缠,但每天她们院子里都会收到一些野蘑菇、野韭菜,有时候也会有几个野果,她们知道是狗子送来的,心照不宣。
明珏觉得这男孩很有意思,他怕别人误会,不再来求,却想用这种方式打动她们。她不知道狗子能坚持多久,心里总有不忍,倒象是欠了人qíng一样。
明月千里寄相思,但不知道明月能不能把人的思念传递到另一个时空。
中秋节之前,明珏一直在考虑时空相隔,真qíng传递的问题,思绪起伏,心中五味杂陈。到了中秋节那晚,她没赏月,没祈祷,吃饱喝足,看了一会儿书,就去抱chuáng了。因为那晚乌云漫天,还下了一阵雨,别说月亮,连月光都没见到。
庄子的日子清静且无聊,明珏的一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抱着那几本拉丁文书籍研究或是画蝌蚪,有时候跟下人们说说话,都快闷出病来了。她是来庄子思过的,外面有多双眼睛盯了,院内还有苏嬷嬷做阵,哪有半分自由可言。
她整天闷闷不乐、恹恹无力,连食量都直线下降。苏嬷嬷终于知道她症结所在了,“良心”发现,对她的监管力度放松了,也不再用名门贵妇小姐的标准要求她了。无声的反抗起到作用,明珏很珍惜,兴冲冲计划安排自己接下来的生活。
她终于找到一条不用走大门就能离开宅院的捷径,这是哮天的功劳。她们所住的小院后面有一个小水塘,对岸有几座假山,花树茂密,假山后面就有一个小角门,直通外面。角门锁着一把大锁,也是一个防君子难防小人的装饰。
这天,明珏正研究怎么开角门的锁,一整扇角门就被被卸下来,靠在墙边。狗子钻进来,手上提着一只装着野菜的破竹篮,里面装着野菜野蘑菇。原来他每天卸掉角门进来,爬树进到小院,放下东西再装上角门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明珏与狗子很快达到共识,狗子每天定时来给她们送东西,顺便掩护明珏出去放风。狗子没再求明珏买他,而明珏每次都会给他一些零钱吃食。
秋高气慡,风清云淡,正是冷热相宜时。
角门外面是一大片长满矮树野糙的荒地,直达河边。荒地中间有一条小路,沿着小路向北大概几百米有几十栋稀稀落落的房子,象是一个小村落。房前屋后菜绿果香,左邻右舍jī犬相闻,清新祥和,颇有乡野风qíng。
“那边有人在打听你。”狗子跑过来告诉明珏。
明珏看到小村口聚着十几个男女,忙问:“打听我gān什么?”
“问你是不是城里来的,是不是姓洛。”狗子见明珏一脸警惕,又说:“你别害怕,他们跟你一样都是好人,对我和我娘都很好。”
“我是姓洛,呵呵,你倒能看出我是好人,不错,有见识。”
狗子挠着头,羞涩一笑,“嘿嘿……是我娘说的。”
“走,跟我过去看看。”
萧家在北郊这座宅院前不临村、后不挨店,很偏僻,离着最近的就是这几十户人家。远亲不如近邻,跟乡亲俚邻混个脸熟,也便于她在这里落脚扎根。
狗子跑过去跟那些人说了几句话,又引着明珏朝他们走去。十几个男女也迎着她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扶着一个颤微微老婆婆走在前面,连走边抹泪。
“你是洛家哪一位小姐?”老婆婆踉跄几步上前问明珏。
明珏想了想,回答说:“洛家长房,排行第九。”
“九小姐,你受苦了。”
老婆婆跪到明珏脚下,十几个男女没有犹豫,都跟着跪下唉声叹气、哽咽抽泣。现代人不流行膝盖战术,但明珏很快进入状态,拉老婆婆起来询问qíng况。
“四十年前,老奴在二门上伺候过老太太,后来一家子人就来管庄子了,又跟二小姐陪嫁到萧家。二小姐没了,老太太给了恩典,就把老奴一家放出来了。”
原来这些人或是自己或是祖辈都是洛家的奴才,有得主子恩典放出来的,也有自己赎身出来的。还有几家是洛明环的陪房,帮着打理嫁妆庄子。洛明环死后,洛家没要回嫁妆,庄子由萧家的奴才打理,洛老太太就赏了卖身契,把他们几家放出来了。他们在北郊落户,靠租佃土地谋生,也就形成了这个小村落。
“老婆婆,您高寿呀?我看您耳不聋眼不花,身子很硬朗。”
“主子抬举了,说句不敬的话,我跟老太太一般大,比老太太还大几个月呢。”
明珏为人和气不拿大,举止言行大方慡利,老婆婆见她随和,很高兴,拉着她说了很多话。与老婆婆的言谈中,她也了解到这些人更为详细的qíng况。
老婆婆夫家姓常,扶着她的男子是她的小儿子常东兴,佃了萧家几十亩地种,有一身力气。她的大儿子常东生几个月前被挑到水木山庄做花匠,一家人全搬到山庄去住了,萧怀迦的小厮冬至就是常东生的儿子。
除了常婆婆母子,一个姓孙的老大爷也令她印象深刻。孙大爷是因周姨娘流产被打死的青梅的亲爷爷,青梅的父母兄弟被小白氏卖掉之后就跟孙大爷失去了联系。现在孙大爷跟小儿子孙长福生活,也靠佃地为生,有时候倒卖些粮食。
常婆婆非拉着明珏去她家坐坐,絮絮叨叨跟明珏讲洛家几十年前的事。常东兴怕明珏嫌烦,一直跟她陪笑道歉。明珏并不嫌烦,相反,她觉得有一种久违的亲切。前世,她在农村长大,环境倒跟这个小村落有些相似,人也感觉很熟悉。
跟他们闲谈,明珏知道洛家在北郊共有三个庄子,一个陪嫁给洛明环,现在归萧家所有。还有两个庄子离这里更远一些,抄家时被官府查收了。
“常婆婆,我听说洛家在北郊有四个庄子,还有一个很小,是……”
明珏不知道这些人是不熟悉她的境遇来因,不好意思说那个小庄子是她的嫁妆。旺铺被占,就当抵了萧家的聘礼,庄子再小也不能再白给萧家。
常东兴憨憨一笑,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块地说是个庄子,其实根本不能算庄子,没佃户,也没管事,荒地一块,也就是……”
他yù言又止,明珏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陪嫁给她的庄子根本不能算庄子。这些人清楚她的经历和境遇,他们没轻视她,仍以主子相称,这令明珏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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