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们来过的四合院沐浴在晨光中,房檐台阶都映照着微光,越发晶莹透亮。绕过正房,边上有两座高高的吊脚楼,楼下堆着石磨、花盆等杂物。龙纪威登上左边的那座楼,叶真跟在他身后,视野蓦然一宽,只见二楼厅堂竟然比他想象得还要宽敞。
这里一定是苗寨的重要之地,进门是一座影壁,正堂地上铺的全是光滑油亮的实木,墙壁两边大门dòng开,阳光和清风一齐灌入。殿前铺着三层台阶,有点像帝王正殿下的丹墀,只不是红色,而是漆黑发亮、仿佛玉石一样的质地。
而殿前首座足有大半个人高,上边坐着昨天见的那个老头;两边席位一字排开,站着一圈苗家子弟,个个结实俊俏,挺拔如松。
龙纪威指着那老头,对叶真低声道:“他的名字叫宝翁,苗名字音你发不出来,以后就叫他师傅。”
又指着周围一圈人,道:“这些以后就是你的师兄弟。”
叶真到底是那个时代的孩子,礼仪程序是懂的,当即麻溜跪下磕了个头,叫:“师傅!”
宝翁本来脸色难看,只碍于龙纪威的面子才不得发作。但是叶真这么gān净利落的一跪一磕头,他神情顿时就缓和了点,招手把侍立在一边的女徒儿叫来问了几句话。
女徒儿正是早上给叶真换衣服的漂亮苗女,笑嘻嘻的回了几句,满厅人都微笑起来。
龙纪威淡淡的道:“他问你根骨如何,你师姐说不错,又说你天生任督二脉相通,是个练武的天才。”
叶真不敢抬头,从牙缝里压着声音问:“那他们笑神马?!”
“哦,她还说你很俊俏,跟个妹子似的。”
叶真:“……”
宝翁咳了一声,起身用苗语叫敬茶。边上立刻有人端来一碗碧绿的茶汤,叶真抬手接过,膝行几步,来到台阶下高举手臂,认真道:“徒儿给师傅敬茶。”
宝翁没有立刻接过茶碗,只听低哑粗粝的声音从首座上传下来,道:“叶十三。”
叶真低头答是。
“你因何练武,为什么拜入我门下?”
叶真不抬头,盯着膝盖下的台阶,一字一句道:“我本是辽东旅顺叶家人,家乡东临huáng海,北靠长白,祖祖辈辈耕地牧渔,从不与外人相争。倭寇为抢夺国土,杀我父老,rǔ我百姓,三天三夜屠我两万生灵,一把火烧尽我千年古城。血债滔天无以能报,我愿胼手砥足、粉身碎骨,杀尽我仇人满门,请师傅成全。”
说完手臂高举不动,俯身下去深深磕了个头。
“……”宝翁脸色微变,沉默半晌,才说:“那你从今以后要好好练武,不能偷懒耍滑,知道吗?”
叶真低头说:“徒儿知道。”
宝翁于是点点头,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龙纪威抱着臂在一边看着,直到叶真从地上爬起来了,他才过去拍拍少年的头,说:“我走了。”
谁知道他这话刚出口,叶真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围那群苗族子弟却一个个面露惶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里啪啦跪了一地——那麻溜劲儿,简直跟煮饺子似的!
叶真:“……妈你不要我了吗?”
龙纪威怒道:“你开什么玩笑,老子又不是陪读家长!你知道把你送来这一路耽误了我多少事吗,我三个手下还在峡谷外边喂蚊子等我呢,九处的办公室斗争一天都不能落下,还有你于叔叔他的皮最近也有点痒……”
叶真说:“妈你不要总是欺负于叔叔,你看人家都被你欺负成什么样儿了。还有你什么时候来接我,过年前行吗?”
“我尽力吧。你要好好学习,听师傅的话,别偷懒耍滑知道吗?早知道就把化学书和楚慈叔叔一起带来了,这一下就荒废一年……”
叶真怒道:“妈你还是快走吧!”
四合院前的青石板路上阳光灿烂,一众苗族子弟毕恭毕敬送龙纪威到门口,只差没跪下来扒衣角哭诉一番离别之情了。龙纪威倒是很淡定的样子,最后扫了一眼周围熟悉的青石路、吊脚楼,又摸摸叶真的头,说:“要听话,啊。”
叶真点点头,嘱咐:“早点来接我啊。”
龙纪威回过头,视线越过众人,只见宝翁正站在吊脚楼下的yīn影里,佝偻着身体,看不清面容。
他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叹。离开苗寨的时候他青chūn年少,血气方刚,宝翁还是个连斧头都扛不起来的奶孩子;几十年时光转瞬而过,自己仍然身qiáng力壮,年华鼎盛,而当年的孩子现在却已经垂垂老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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