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好受些了,他返回去取了盒子,方墨面庞苍白,眼睫紧闭。李唐想了又想,没想通自己在做什么。若给他下了蛊,于自己百利而无一害,届时对他言听计从的方墨,只要他一声令下,对方便乖乖地把脑袋送上来,任务自然也就完成了,也省得想方设法杀他。江谨虽不怀好意,可只要任务能完成,与谁合作并非重点。
而现在,他居然把子蛊吃了,还是在不知道后遗症的qíng况之下。
李唐发觉自己并非那么想完成任务,甚至有些消极怠工。他眼神古怪地盯着方墨,更加感到奇怪。按理来说,方墨现在这张脸长得真是一般,虽是温润,可并无夺人眼球的华彩,然而他竟然越看越觉得天下无二,好看得直戳心窝。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相信审美观在方墨身上被彻底杀死,呼喇着宽袍大袖,爬到榻尾,撩被子盯着方墨的脚丫子,惊骇yù绝地瞪大眼。
薄衾之下的双足瘦削苍白,脚底长着厚厚的茧子,脚背布满道道陈年旧伤,一直往上蔓延而去。
看得出那双脚是个好模子,可惜后天造作给作没了。李唐仔细瞧了瞧,各种各样奇异的伤错落而上,他不觉难看,反倒仍莫可名状的喜爱和稀罕怪异的心疼。
他掩下被子,无意识掖了下,若有所思地坐回桌边一边喝茶,一边盯着方墨的脸。不知何时,方墨竟已直直地坐在榻上,墨发披落,眼神幽黑,静静地盯着他。
“殊儿。”方墨温声道,“给我倒杯水来。”眉眼前所未见的如沐chūn风。
李唐应了一声,摸了摸茶壶道:“水凉了,我让人热一壶进来。”随即到门外派人取了新的,一会儿回来时往里面下了药,淡定地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方墨接过杯子,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着茶杯,望着他淡笑道:“殊儿怎的不好好系衣带?”说着要放下杯子倾过身来。
李唐扶住他的肩:“你喝水,我自己来。”
方墨一顿,睫毛轻垂,端着水杯,看他手忙脚乱地系衣带还不忘回头来望,便浅浅地喝着水。
李唐接过空杯,又倒了一杯给他,方墨眼神渐渐yīn沉,手里一软,杯子落在chuáng上,滚到地。
“毒王的牵qíng蛊,在下倒是令江城主费心了。”方墨神qíng一动未动,仍紧紧盯着他,既不质问,也不惊疑。
李唐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也不解释,恰逢外头一声悠长的鸟鸣。他斜看了一眼方墨,大摇大摆地掏出信号弹,推开窗,发出了信号。旋即取走方墨的剑,外面已是吵吵嚷嚷、兵戎相接。
方墨动弹一下,布料窸窣响动,月华似的白衣从薄衾下流泻而出,然下一秒他便无力地从榻上滚了下来。
李唐走回来,胡乱扒拉着他的一条胳膊扯到chuáng上,被子一掀盖到他脖子上,不顾对方回暖的神qíng。看了看窗外,雨声绵绵不绝地传进来,他慢悠悠地穿起蓑衣,戴上蓑帽,边道:“方教主如今中了毒,还望不要轻举妄动为妙。等会儿江谨带人打进来了,方教主乖乖求个绕,想必能留个全尸。”提起剑,跳上窗回头道,“多谢方教主相赠的别礼。”
李唐正要走,身后传来方墨艰难发出的声音:“你……去……哪……”
李唐头也不回:“哪儿没有方教主,在下便去哪。”
“殊儿……莫让我……寻到你……”声音碎冰般寒意浸人。
李唐偷咽口水,忙不迭跑了。
他是想让方墨来找他,可丫的语气太特么渗人了。
李唐施展轻功偷了一匹马,骑马往城外去。
方墨既然已经知道江谨的意图,那就一定有所防备。早知道这样,软筋散的效果就不是半个时辰,而是一天了。现在糟了,他本想玩一个富家少爷堕qíng孽爱魔教教主不忍下手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挖地垦田无意中被小喽啰发现被捉回去爱到死去活来的戏码,但依照这速度,他极有可能不到明天早上就被逮回去。
李唐唉声叹气,gān脆不折腾马儿,跑了块半个时辰看到一处荒庙便停下,牵着马儿到里头避雨。还没系好马绳,忽听一道yīn冷的笑声裹挟着yīn风冷雨chuī进来。
“钟公子怎么不跑了?”
一道火光亮起,佝偻着背的老头一步步破夜而来,鹰隼的目光冷箭似的she向他。
李唐眯起眼,淡淡道:“没料到最先寻到我的竟是右护法,劳您老挂心了。”他往常甚少注意到这个老头,这人天生有一种沦为背景板的能力。
右护法冷笑一声:“钟公子不跑,恐怕是等教主赶来寻你吧。”
“是与不是,与你何gān?”李唐双手背在身后,从袖子里抽毒药,但下一刻一股带着内力的劲风袭来,他竭力躲避,右手仍被击中,疼得手里的药瓶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右护法朝他走过来,他捏着发疼的手,朝后退。“你这妖孽,竟然千方百计勾引教主,害得教主功力连散两成。教主自幼勤勉专注,克己自律,而今伟业未成,怎能留你这样一个弱点?”
李唐命都快没了,还听得津津有味,看不出方墨还挺闷骚的……
右护法yīn笑:“钟公子既然要走,就别再让教主寻到了。老夫倒是有一个好地方,保你一辈子不被教主寻到。”说着,鹰爪迎面,bào喝一声,“去地府吧!”
李唐脚下一飘,险险避开一击,打是打不过了,只能跑,连忙摘下蓑帽迎面往右护法脸上一甩,脚步轻盈地朝外跑,借庙前一棵树的力道飞到另一棵树上。
右护法被他甩一脸水,怒气更盛,施展轻功追过去。
李唐不爱锻炼,拳脚功夫能打流氓混混,但和高手中的高手一笔就是被瞬间碾压的那一方了。毒功都不错,可惜他现在无毒傍身,就是一株被拔了刺的刺猬,只能依靠轻功自己滚着跑,攻击力几乎约等于0。要是普通高手便罢,魔教右护法的轻功偏偏也是极好的,花鬼就是他一手教导成人,两人遇上了,李唐只能仗着年轻跑在前头,要想甩开基本无望。
李唐没料到老家伙腿脚完全不输给他,累得腿都快软了,跑着跑着突然脚下一空,脑子晕了晕,还好手速极快地扯住一根藤蔓,悬在了半空。
天基本还是黑的,他刚才只顾着跑,竟然没发现此处已经是悬崖。崖顶上亮起一抹火折子微弱的光,右护法一张老脸被光线照得犹如出入山林的厉鬼,吓得李唐差点手软。他朝下望了望,脚下的地方漆黑一片,像只张着大口等他落入口中的巨shòu。
右护法显然也看到了下方的qíng况,突然满面慈爱地望着李唐,道:“钟公子啊,您便放心地去吧。老朽定不忘每年今日为您烧些薄纸,代教主聊表谢意。”
李唐被他的笑恶心得胃酸。
右护法从小腿的靴子处抽出一把匕首,拔鞘亮出泛着寒光的利刃,笑眯眯地弯腰开始割藤蔓,一下一下,像割在李唐的小心脏上。
李唐不怕死,但怕等死的过程。该死的老匹夫故意放慢割藤蔓的速度,偏要看他惊惶变色。李唐气得肝疼,与其把死生的权利放到别人手中任其亵玩,不如自己松手gān脆些。他恶狠狠瞪右护法一眼,手一松任由身体往下坠。
临死前,李唐突然想起方墨,这回他死了,方墨怕不会再给他陪葬了吧。
风声在侧,凛冽如刀,崖上微光如萤,忽而一片白影跃下,融进浓浓漆夜,朝他跌来。
第59章今天又被狗血泼死了·9
山谷里雪海一般开满了梨花,风chuī动满谷幽香,一夜之间花雨铺了满地。
李唐扛着锄头蹲在一株舒展着幼嫩枝叶的细芽前,左摸摸右摸摸,没看出是什么品种。
半个月前,李唐在山谷中醒来,被满身是血的方墨紧紧护在怀里。他使劲了力气才从方墨怀中出来,捧着方墨的脸叫他的名字,然而青白的脸触感僵硬,冰凉的温度宛如千年寒冰浸透他的掌心,尖锐的冷意直接刺进他的心脏。
李唐茫然地在原地坐着,地迥天远,愈发衬得他渺小无力。
他不知僵坐了多久,满身泥泞脏污,架着方墨的两条胳膊半背半扛,踉跄着颤颤的双腿往前走,下一刻便被压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李唐滚着污水从地上爬起来,哆嗦着苍白的嘴唇嘀嘀咕咕,再次背起方墨,拖着沉重的腿踏出步子。
山谷里料峭的微风chuī乱他的衣衫,扑了满头满面的泥水和梨花。李唐寻了个好风好水的山坡,将方墨放在一棵树下,弯腰挑选一块锋利的石头当掘墓的工具。
他庆幸这辈子练过内功,专业挖坟一把手,下辈子也许可以开启新职业。等他挖完,扛着方墨便跳进去,而后才郁闷地发现不知道如何活埋了自己,只得费力地又扛着方墨爬出去。
方墨以命相追,他便还生死相随。原想寻个好地方做一对亡命鸳鸳,此处有山有水有花有雾,是个泉下厮守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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