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卿稍稍松开了怀抱,低头看向沈蔓:“你没跟他说过?”
女孩哪敢接茬儿,连忙歉意的牵起飞行员的大手:“……对不起,我本想晚点告诉你。”
“晚什么晚?!”王笑天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生辰八字、家庭住址、政治面貌、父母成分,一五一十地统统jiāo代出来!这次再讲不清楚,我跟你没完!”
如果不是林云卿在场,如果不是关于思维模拟、生物计算、平行空间的研究曾经初具规模,如果不是其中的某些专有名词恰好看得懂,王笑天一定以为沈蔓在跟自己开玩笑——而且是特别不好笑的那种。
然而,即便脑外科的专家坐镇讲解,即便有真实病例亲身示范,即便对方将接下来的重大时间节点捋出来,并且发誓一定会按照预言走向……王笑天还是选择不相信。
“蔓蔓,没事,你要是不想念书,我就养你一辈子。”男人收拾起碎一地的认知、观念和常识,语重心长道:“林大夫,这种事你也没必要惯着她,还搞出这么多……”
他抬手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资料、科研文献,叹息着:“……虽然也蛮像那么回事的。”
“王笑天,你可以不相信蔓蔓,也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不能不相信科学。如果不是为了避免她的思维被原生世界提取,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这项技术早就发展并完善到实证阶段了。”林云卿难得动怒,他将对方的冥顽不灵视作对自己的侮rǔ。
沈蔓却上前拍了拍医生的肩膀,劝解道:“算了,云卿,没必要qiáng迫他。”
说完,她转身面向王笑天,故意装出轻松调皮的语气:“那说好了,你要养我一辈子的啊。”
飞行员忙不迭地点头,松口气将女孩搂进怀里,感觉终于回到了地面:“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从哪儿来,只求以后别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真是吓死本宝宝了。”
冥顽不灵VS命运无常
市作为中部重镇,数年前直辖后的发展一直很快。
因为主要领导全部是帝都空降,因此形成了自身独特的政治生态,经济发展模式也明显有别于其他地市。
特别是某位太子党背景的领导履新后,Q市的军警部门来了个大换血,原有的利益链条和关系网全被打乱,暂时尚未形成新的“保护伞”。包括周氏在内的其他地下势力根本无从cha手,社会秩序一时井然。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如此,Q市的市场环境才格外活跃,涌现出了一批代表xing的高科技企业,在日后几年取得了国际领先地位——这其中就包括了郑宇轩所在的公司。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随着个人风格qiáng烈的地方领导在政治斗争中失势,连带着Q市的经济发展也陷入停滞。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周胤廷安排沈蔓在大局未定前回到Q市,其实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cha不进手的地方,对手同样也无计可施——王笑天的职业则是兜底,确保即便有人铤而走险,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我不能抽调人手保护你,因为现在组织内部需要彻底清洗,我自己都不确定还能信任谁。”男人下飞机前的最后一番话言犹在耳,沈蔓回想起来,他肯定早已预料到局势的险峻,“你在周氏露面太多次,有太多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如今万万不能再留在帝都。如果你说的医生、歌手确实值得信赖,倒是可以与他们取得联系,包括张羽。”
“保护自己,别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占便宜。尘埃落定之后,我会给你应有的一切,我保证。”
尽管沈蔓那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把形势设想的过于简单。
即便隐隐知道周家老太爷与一切脱不开gān系,她却对黑帮倾轧的惨烈程度没有概念:亲生父子的血缘关系似乎并没有让斗争者手下留qíng,相反还激发了他们对权力的狂热。
周胤廷回国的当晚,帝都便发生了多起“意外”事故:火灾、车祸、瓦斯泄漏、电梯故障……受害者从独居老人到上市公司总裁,从爱国华侨到高级知识分子,身份地位不尽相同,社会背景也千差万别,外人根本不会将这一系列的悲剧联系到一起。
与此同时,主流媒体上“人质获释”、“扬我国威”等各种赞歌高唱,逢迎拍马之作层出不穷,愈发将视线分散。以至于即便沈蔓曾经造访过周氏天朝分舵,知道部分“叔父”们的对外身份,依然不敢将上述事故联系到周胤廷身上,一厢qíng愿地试图说服自己: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在于其不受控制,兴许当真只是凑巧?
然而,第二天下午航空公司便传来消息:随周胤廷一起离去的空乘无故旷工,同事找到她家里去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死透了。
警方说是小偷入室行窃,见色起意,受害者临死前还遭到了qiángbào。
昨晚对空乘姐姐的担心,如今一语成鉴。即便心大如王笑天之流,也不得不承认,若要保证安全,最好能尽快离开帝都。
沈蔓却坚持带上周胤钦:她不相信这人真的疯了,也不相信他会认不出自己。
事实证明,谁都有失算的时候。
男人躺在污渍堆里,散发着阵阵恶臭,长睫闪动,时不时瑟缩成团,睡梦中依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当她的手抚上那纠结的发梢,轻声呼唤他名字的时候,微睁开的风目中闪现各种复杂难辨qíng绪,最终还是抖着声音问:“……你是谁?”
沈蔓想了想,随即笑着说:“我是你嫂子啊,不认识我了?”
“嫂子?”男人蹙紧了眉,犹豫地摇摇脑袋,表qíng很是痛苦,“头好疼……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眼见着他又要滚进污渍堆里,沈蔓连忙上前将人搂在怀里,口中轻声安慰道:“不记得就算了,没事的。别想了,乖,别想了……”
奇妙的是,在这样毫无意义的劝慰之下,周胤钦竟然真的渐渐安静下来,如伏shòu般再次休憩。
病员qíng绪得到控制,各项检查随即进行。
若非jīng神科的同事第一时间确诊了病灶,林云卿几乎就要断定这人是在装病。
他不像沈蔓,先知道了周胤钦的经历,继而对其所作所为有了包容。林云卿只晓得这是个祸头子,有曾经gān出过禽shòu不如的勾当。童年经历再坎坷,也不能给任何人为非作歹的特权。
但这些话统统被藏在心里,让位于他对女孩的绝对尊重:祸头子也好,神经病也罢,既然沈蔓已经做出决定,意味着对她来说,周胤钦有着特别的意义——以至于违逆周胤廷、忘掉曾经遭过的罪,也要将这人带在身边。
很多时候,想要获得宁静,只能闭上眼睛。
林云卿在帝都本身就是短期逗留,没有什么行李,说走就能走。王笑天四海为家惯了,正好航空公司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罚,便自作主张地给自己放了假。一切准备就绪后,沈蔓却说还要去个地方,让他们等等。
“去哪里?”王笑天还没有习惯她的行事作风,本能地质疑道。
女孩笑笑,嘴角却噙着无尽苦涩:“还债。”
林云卿知道拦不住,gān脆把行李jiāo给飞行员:“你先去办托运,我会陪着她的。最后再来医院接病人,大家在火车站碰头。”
因为周胤钦如今没有身份,根本无法乘坐飞机,而且按照他的jīng神状况,很可能连机场安检都过不了。三个人一商量,索xing乘坐夕发朝至的火车前往Q市,并且当即定好了软卧包厢的车票。
想到离开帝都后,不需要再与那么多人分享沈蔓,王笑天勉qiáng同意了医生的安排。
一小时后,车堪堪停在传媒大学校医院门前。
已过晚饭时分,华灯初上,初秋的夜里散下薄薄凉雾,晕染出几分难言的哀伤。
医院大楼不高,除了一些后期简单恢复的病人,即便学生也很少选择在校医院治病,因此更没有几扇窗户亮着灯。
沈蔓看着手机上大妞发来的短信发呆,始终没有勇气推门下车。
“要不要我陪你?”男人摇开车窗,修长的手臂撑在车棱上,望着窗外的风景淡淡出声。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体会着从心底涌出的无力感,一层又一层,几乎没顶:“……没事,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
“蔓蔓,记住,你不欠任何人的。”林云卿若有似无地说道:“人生的任何时刻,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怪不得谁。既不怨人,也不要忍受他人的怨恨,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沈蔓转过头,认真端详起年轻的医生:依然是那双淡得几乎没有颜色的双眸,轮廓清晰的面颊,长指微点在嘴边,勾勒出纤薄的唇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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