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我揉了揉鼻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灯笼。也许皇帝有千百种方法除掉我,但最起码我还可以选择不是因为肺炎。迈步向耳房走去,下意识地往正房方向照了照,“懋勤殿”三个字清晰地现了出来。
我猛地顿住了脚步,喃喃地念着:“懋勤殿……”心里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仿佛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来到康熙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
懋勤殿,位于乾清宫南面,是它的一个组成部分,里面收藏着御用图书、文房四宝以及为皇帝准备日常用到的颁赐文件等等。怪不得这里收拾得这么gān净,平常应该有懋勤翰林们当值的吧。
快步进了耳房,qiáng迫自己不要多想。借亮儿点燃了书案上的蜡烛,发现案上放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食物盒子和暖斛子,又觉得屋子里并不冷,四下看看,发现chuáng榻前早生好了一个熟铜火盆儿。走近前看,chuáng帐被褥也都是新的。
我解了斗篷放过一边儿,顺势坐在chuáng上,心里乱糟糟的。今儿一天经历的惊险和意外,比我这之前三年的总和还要多得多。每当我以为我已经明白了什么的时候,就会又有一个变数冲了出来,冲我龇牙咧嘴地咆哮。只觉得头痛yù裂,“呼——”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倒在了chuáng上。帐子边缘垂下来了点点流苏,正随着室内的空气微微飘动着,红艳的牡丹绣在帐顶,不禁让我想起了上次皇帝送的那件福晋行头,也是这样的大红牡丹。
我忍不住地想着,胤祥一定急坏了吧?他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闯进宫来大闹一场?四爷呢,他也一定知道了,这次他还能怎样?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幸运也是一样的吧……
“哐啷——”我吓了一跳,惊醒了过来,猛地坐起身来,眼前一片晕黑,过了会儿才恢复了视力,四周看看才明白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连鞋子都没脱。
我使劲搓了搓脸,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门一推开,一股清新冷冽的风迎面chuī来,身上一寒,jīng神却为之一慡。看看大门口,一个新的食盒和——一个gān净的马桶摆在那里,我踱步过去,看了这颇为怪异的组合一会儿,苦笑着拎了进去。
就这样过了整整七天,每日都有人按三餐送这些东西过来,却从不露面。屋子里倒是放了不少书本纸墨,可正殿和其他的房屋却都统统锁紧了,我也浑不在意,每日里只是看书,要是实在胡思乱想的受不了了,就到院子里跑步。
不知道这些天外面是惊涛骇làng还是波澜不惊呢,我隐隐觉得皇帝似乎无意杀我,只是不到最后关头,这也只是种妄想而已。像上次那样给胤祥的万言jiāo代似乎也没了必要,这已经证明过了,没有我,他也能活下去,不是吗,想到这儿,忍不住苦笑……
“呼呼——”嘴里吐着白气,我绕着院子不停地跑着,身上热汗不断冒了出来,身体虽累,心里倒是舒服了不少,一天到晚老是想东想西的,真怕自己最后得了抑郁症什么的。
虽不知道往后结果如何,没命也就罢了,若是有命,身体却坏了,那不是和没有一样吗,人与人之间的胜利往往不是谁拥有得多,而是看谁活得更长。
身后门口那边突然“哐啷”一响,我一愣,今儿来得好像早了些,这还没到晌午呢,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放缓了速度停了下来。快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一下心跳,我转过了身来,“啊!”我低叫了一声,倒退了两步。
秋香色的常服,暗金色的蟠龙马甲,麂皮靴子,腰间的明huáng荷包,冠冕上镶着一块温润美玉,已然有些花白的胡须,依然jīng芒闪烁的眼和永远高傲翘起的嘴角儿……我愣愣地看着,数年不见,康熙皇帝竟然老了这么多。
康熙皇帝并不开口,只是面无表qíng地背着手站在门口,微眯了眼看着有些气喘吁吁的我,眸色深得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真实,那曾感受过的沉重压力又重新压上了我的心头。
“嗯哼。”皇帝身后的李德全见我只是不言不语地站着,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心一抖,下意识地就想跪下,可膝盖硬得如铁铸一般,费了半天的劲儿才缓缓地跪下来。
心里突然明白过来,我根本不想再跪这个曾让我假死过一次的人,正确地说我是根本不想再回到那种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里去。不管心里怎样想,想生存下去的意yù还是让自己磕了一个头下去,只是“奴婢”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唔,起来吧。”康熙皇帝淡淡地说了一声。我拙手拙脚地站了起来。康熙看了我两眼,没再说话,只是往耳房的方向走过去。李德全忙赶了上去,恭敬地撩起了门帘,康熙一偏身走了进去。
李德全并没有放下门帘儿,而是转了头看向我。我心一紧,暗自做了个深呼吸,迈步向房里走去。经过门口,我扫了一眼李德全,他低着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咬了咬牙,一低头进了门去。
一进门发现康熙皇帝已坐在书案后,正端详着我早上写的一幅字,我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那上面就几个大字,“不经死之惧,焉知生之欢”。见康熙并不发话,我实在不想跪了,就悄没声地站在了一边。
“字写得不错,比那时倒多了几分挺拔。”康熙皇帝突然开口。
“啊——”我一愣,“是,您过奖了。”我低低地答了一句,这种生死一线天的时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压住心里的慌乱,以不变应万变了。
在这以jīng明睿智闻名的帝王面前,像第三十七计那样的馊主意,我是别想了,忍不住苦笑出来……
“恨吗?”我心思一滞,回过神来才看见康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放下了手中的字幅,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微微垂下了眼,“不。”
“哦,为什么?”康熙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
我虽低着头,仍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利剑般穿透了我。我低喘了一口气,“没什么好恨的,人能活着最重要。”
“哦——”康熙长长地应了一声。屋里又安静了下来,那种沉默的压力,恍如浸透了水的沙袋一样压在我的心上,手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我只能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几年,胤祥的身子打熬得倒还好,”康熙仿佛自言自语一样淡淡说道,“没有枉费朕留了你一条命。”我的心猛地一抖,睁大了眼看向悠然看着窗外的皇帝。一种无法言喻的qíng绪涌了上来,想放声大哭,更想愤怒尖叫,原来这才是他让我活下来的真正理由吗?我一直知道皇帝很无qíng,可真当这种视人如糙芥般的无qíng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种悲愤的感觉不是用愤怒、恐惧、狂喊或大哭所能表达的。
康熙皇帝显然并不理会我心里如岩浆般翻滚的qíng感,“你说过,都是朕的儿子,手心手背都一样,不应该保了谁又舍了谁……”窗外的阳光清晰地照在康熙皇帝花白的鬓角上,眼角的皱纹仿佛堆满了疲惫。我一怔,心里翻滚着的各种qíng绪迅速冷却了下来。
我心里仿佛抓住了什么,皇帝今天来的目的看来不是想要我的命,不然他不会亲自来,难道他杀人还需要解释吗?那是为什么……难道,一个念头如雷击般闪过脑海。我愣愣地看着康熙皇帝,难道说他……
“老十三就像他额娘一样,是个极重感qíng的人。人人都说满人多qíng,哼,多qíng——”皇帝回过头来,目光如刀如剑,“你是个难得的女子,可是再难得,朕也不能让你毁了朕两个儿子。”
我qíng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手紧紧地抓住了胸口,这就是他今天要跟我说的话吗?皇帝见我一脸的苍白,目光闪了闪,转了头沉吟着说:“那时你肯为了老十三舍了一条命……”他回转了头,“现在呢?”
“一样。”我连犹豫都没有就回答了出来,我说的是真心话,更何况在我内心深处一直藏着一个念头,要真是这样,也许一切就都结束了,这只是一场充满了甜蜜与无奈的梦而已。
皇帝顿了顿,眼中jīng光一闪,他慢慢地说:“要是他和四阿哥只能救一个,又怎样呢?”
我的心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眼泪瞬间不可抑制地溢满了眼眶,果然问到这个问题了,当年十四阿哥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知道,早晚这个问题会变成一个劫数。
我顽固地不想让眼泪掉下来,虽然泪眼模糊,却还是牢牢地盯着康熙皇帝,耳边传来自己如同背书一样清晰的声音,“胤祥。”只有这一个答案,不是吗?我的心不停地抽搐着,如果不这样说,我会害了三个人,而当初我早就发誓,我会让一个人过得幸福,而为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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