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视线,再转向老九时,正碰上他探究的目光。我微笑。
若老九以为我也会像十四那样,他可就错了。对于茗薇,我是有过动心,可也仅止于动心,一个已经属于别人的女人,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继续沉迷,更不可能像十四那样毫不考虑地付出深刻的感qíng。
或许这样是最好的,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才不会受伤。
回到府门口,我下了马,缰绳jiāo给下人,一言不发地朝门内走去。
身后急奔的马蹄声戛然而止,杂乱的脚步声跑了过来,同时伴随着叫声。
“八哥,我知道我错了,你别恼了好不?”
脚步顿住,我淡淡道:“错了?你可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
不用回头就可以想象到老十张口结舌的模样,我低叹口气,缓步走进花园凉亭,遣退下人,回转身看向跟随来的两人之一,“老十,若还当我是你八哥,口是心非的话,今后不要在我面前说。”
老十脸涨红,“八哥,你说过老十三的婚宴上不要闹,我知道我没听你的话,可我只是看不过老十三那副得意的模样想灭灭他的威风,又没闹大,八哥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我就不明白了。”
想灭老十三的威风?我心底冷笑,最后被人嘲笑的是谁?
“八哥,我们今儿个行事是有点儿冒失了,尤其是太子还在,不该去为难老十三。亏得八哥来得及时,不然我们就做出了违逆圣意的事儿。今儿的错我们定会仔细反省,请八哥放心。”老九顿了顿,而后施礼,“时间不早,我们这就告辞了,您也早点歇息吧。”
我微微点头。老九毕竟是心思灵活,转念间已明白其中的利害。
他们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倚栏而坐,仰首看天,只见月明星稀。
夜色已深,园子里只听到蛙鸣声声,这般的清幽与早些时候皇宫内锣鼓阵阵、喜气洋洋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老十三得意吗?是该得意,娶到那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子。
当十四敬茗薇酒时,连我都不禁担心。不是为茗薇担心,而是为老十和十四会不会把婚礼搅乱担心。皇阿玛同意十三这时候成亲,自是为了安抚人心,让宫里宫外的人知道皇家依然一切如常。如果在这样一个做戏给大家看的婚礼上闹出事儿来,那闹事儿的人,只怕后果堪忧。
可没想到茗薇会说出“夫妻本是一体”的话,顺理成章地让十三代喝了酒,将一切化于无形。这样的女人,让人赞叹,也让人放不下。
失去这样一个女人而得到十三的忠心,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当时在门外不知道站立了多久的老四,即使qiáng力克制也禁不住苍白了脸的老四,是否在心里后悔?
细碎的脚步声打断我的思绪,两条人影从园子那头走了过来。
前面一个,是熟悉的窈窕身形,夜色将她的人笼罩住,我却能清晰地明了那面容上的娇艳与明媚。
我微笑。
当年我成婚时,也曾遇过与十三同样的难题。当时在朝中并无势力的我娶到了安亲王的外孙女,自是惹人眼红,成亲当日面对的暗讽与挑衅比起十三这回来只多不少。也有人借敬酒之名想让我们出丑,而她的对策是gān脆地仰首喝下三杯烈酒且面不改色。当时她的酒量让大家鼓掌叫好,从此不再为难我们,也让我暗自惊叹不已。可当我应酬完之后回房,才发觉她早已醉倒--方才的她只是骄傲到不愿示弱而已。
我身边的这样一个特殊的女人,虽然没有茗薇的聪慧,虽然xing子有些娇蛮泼辣,但此时此刻当我记起她曾为了捍卫我们的尊严而勇敢站出来的模样,心中柔qíng忽升。
其实她才是我名正言顺要好好对待的女人--我的妻。
“茗薇倒是个厉害角色,以后可不能再小瞧了她。”
从宫里出来即将分手之际,老九突然低声讲了这么一句,我一怔,对上老九的眼光,心中了然。
刚才十三和新福晋见家礼,虽然不说,我也知道老九期待着能从老四和茗薇之间抓到点把柄,可除了老四刚进来时候茗薇有瞬间不明显的失态之外,她对老四与对其他兄弟的态度毫无二致,这让老九在意外之余也对她起了防心。
说出这句话的老九,已经正式将茗薇列入敌手之一了。
而他特意对我这样说,自是不想我去阻止他的行动。我淡笑。
若是对扫除未来障碍有利的行动,我岂会阻止?我可不管要遭殃的人是谁。
将方才茗薇敬茶时凝视我的目光抛在脑后,我快步进府,随口问:“福晋呢?”
“回爷的话,福晋正在房里,您要找,奴才马上就给福晋传话儿去。”
摆下手,“不用了。”
打发了太监,我朝内房走去,远远看到房里的灯光映照出窗子上的人影来。
“小姐,现今爷对您的宠爱可是越来越多了呢。”房内隐约传出陪嫁丫头宝珠的笑语声。
“夫妻嘛,不都是这个样。”她的声音带丝慵懒,又带点得意。
“那可不是,放眼宫内,有哪个阿哥对福晋是像贝勒爷对您这样的专宠啊。”
她哼笑,“男人啊,专qíng的有几个?你也不是不知道,前阵子他还不是有了异心,现在能对我这样,恐怕良妃娘娘的话起作用不少吧。”
我yù推开房门的手在半空顿住。
“良妃娘娘?小姐,您上回进宫和娘娘说了那么半天的话,到底是说些什么呀?”
“没什么,不过是想娘娘得机会给他念上几句,哼,见天儿的为别人的女人魂不守舍的,哪儿像是个做大事的男人……”
不再听下去,我疾步离开,双耳轰鸣,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色铁青。她嘲讽的语气、前几次进宫请安时额娘看着我yù言又止的模样以及担忧又心疼的眼神,此刻全部汇集成急yù破胸而出的愤怒。自成长到能独当一面之后,我从未受到如此羞rǔ!而给我这般羞rǔ的,竟是我的结发妻!
原先曾经感动于新婚时她的护卫行为,现在才知道自己竟是表错了qíng,她在意的,只是她自己的尊严,从来没有将我包括进去。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放声狂笑的冲动,却习惯xing地克制下去,手握成拳狠狠捶向一旁的廊柱。
手上的剧痛让我渐渐清醒了过来,靠栏而立,我闭上眼,寒意彻骨。
方才刻意遗忘的带着一丝怜惜与温柔的目光又重新在眼前晃动。这是茗薇第一次不带敌意地看着我,此刻,这目光竟已成了我唯一的温暖和安慰……
【之九】
从乾清宫出来,老九微微沉吟,而后问道:“八哥,皇阿玛命我们协助三哥编书一事,您觉得应该从何着手?”
我尚未回答,老十已cha嘴:“说什么协助编书,不过是让我们帮忙找人,从举人里面挑也就是了。”
“老十,若真是如此简单,哪需要我们来做?”老九打断他的话,“三哥那儿的翰林学士本来就多,若是他们都没办法做成的事儿,必然要找更多学问高深的文人才行。问题是我们要从哪里下手。”
我微微一笑,“若说文人,我府里倒是有现成的一位在。”
老九双眼一亮,“八哥说的是何焯?我刚才竟没想到。他可是个人才,不讲学问,单凭他在江南文人中的地位,就不容小觑了。”沉吟一下,“但只他一人,即使有再大的影响力,只怕也没办法满足我们所需吧。”
“九哥忘了朝里还有一个人吗?”老十得意地笑起来,“说起影响力,他可绝对不下于何焯啊。”
老九看了我一眼,口中应道:“张大人啊……”
他那一眼的含义我自然明白,当时回了老九他们纳妾的提议,已然得罪了张之碧,此刻即使是奉皇命办事,他是否尽心协助也不是我们能够控制得到的。
低垂下眼,掩去波动的qíng绪,我声音依旧平和:“张大人的才学我一向仰慕,我们就挑个日子过府拜会。”
“八哥?”老九讶然。
我淡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至今尚无子息,对皇阿玛与额娘已甚感惭愧,想来也该是纳妾的时候了。”
银白色的月光,由敞开的窗子泻进屋里,洒在桌面铺平的画上。
我直立桌前。从白天老九和老十的惊讶目光中我可以猜到他们的想法,他们不曾想到我会同意纳妾,但他们更想不到的是,我同意,不是为了办差方便,而是为了这幅画。
“哼,若是想她,就早要了来,别等着人家成了别人的福晋才拿个画像睹物思人。”
画中,少女拈梅而笑,面容清秀,笑颜婉约,除却眉宇间仍留存的稚气,倒与另一人有几分相似。正因为这样的相似,才会让她毫不容qíng地发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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