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侧了身轻拍拍刘彻的手背,“你觉着呢?”
刘彻看了我一眼,微一笑:“孙儿与王孙所见略同。”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那,韩嫣你说说,有何略同之见?”
“陛下备了一幅画,太皇太后看了,自然明白。”我从袖里取出寒梅图铺开。
躬身道:“《淮南子》书曰:夏而三伏,冬亦九九。是以这图便叫做‘九九消寒图’,自冬至日起,每日染就一朵梅,添上一笔字,待满图梅开,字字墨满,便是万里chūn至。似日日无为,日久天长,却是无不为。太皇太后觉着是不是这个理?”
老太太当然从没见过这些,亦是高兴,便赞道:“好,好,这无为而治,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所以我就说嘛,这治天下如烹小鲜,也如作这‘九九消寒图’,无为而无不为。彻儿总算是开窍了。”窦太后话里有话,说得明明白白——她的孙儿,那个少年皇帝刘彻,还是很听她的话的,她依然是这大汉的顶梁柱。赚足了风光,老太太又笑着对我点了头,“韩嫣这图倒是有心了,该赏。”
刘彻时不时斜斜眼往这边瞅,偷了腥一般恶心的嘴脸。看得我本来食指大动的兴奋劲儿直成了食ròu难咽。
一顿饭吃的倒还算是有惊无险。
夜渐深起来,饭罢茶毕,淮南王只向老太太和刘彻求了一道恩旨,借年迈无力,以后便免去了年年来长安觐拜。刘彻亦是答应的慡利。
这一招金蝉脱壳他使的倒及时得紧,也太小看了刘彻。
散了筵,回玉堂的路上就已恨不得闭着眼走了。回去只去了外衣就死狗一样倒在榻上。刘彻进来的时候也是全然不知,直到他对我耳朵chuī气般叫着“王孙”,我才觉得如鬼缠身……
背对他不动声色的裹紧了被,翻了翻眼皮:“我困得很,没力气骂你,不想死就乖乖滚回宣室去。”
刘彻扯着我的头发笑:“我不想死,也不想回宣室。”
我心里一闷,转过身一脚把他踢下去:“不想死也由得你?”
心里想了想,裹着被下了chuáng榻,坐在案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你不走我走。”
“我今日在东宫时还在想,真是‘国破思良相,家贫思良妻’。你翻脸也忒快了些。”说着还八爪鱼似地往我身上蹭。
思良妻……我登时一颤,抬手把他脑袋往下按,差一点磕到几案角上去,才松了手,咬牙道:“真是给鼻子上脸,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么?”
他疑道:“为什么?”
“把脸伸过来,让我抽你十个耳光你就知道了。”
“……”
“还不滚么?”
“死、也、不、走……”
“你……”我扬起手就想抽他。
“我都说过好些回了,你打不过我,还要试么?”
“……”
这么僵着也不是好事……
我又裹了裹被,眯了眼趴在案上,含糊的问:“淮南王,你想如何?当真这么便宜了他,放他回淮南国。”
他一听果然也不再跟我打哈哈,扯了扯衣裳坐正了些,“他本是想拍老太太马屁,谁晓得被你今日这么一出‘九九消寒图’和那一通‘无为而无不为’的歪理翻了棋盘,一顿晚宴也吃的如鲠在喉,只怕这会儿心肝肺都碎的噼里啪啦。”
我死撑着眼皮趴着,脑筋却清楚得很,忍不住噎他几句:“狗屁,这样你便心软了?他跟老太太示好、到处yīn结贵族高官、访寻贤士时可没可怜你,这样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他当这国都长安是他淮南国的都城寿chūn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若是当真忠心无二,大汉朝正值用人之际,自然是高官厚禄鲜花著锦的好生养着,若是存了异心,便是只狐狸,也得剥它一层皮下来。得让他们知道,这大汉天下,要么听你刘彻的,要么就去听阎罗王的。还反了他们了不成?”
我索xing闭了眼。实在困得厉害。
只听他轻声笑了笑,也懒得睁眼去瞧,他接着道:“那你可是有法子了?”
我似是小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听着他说话,“嗯?你说了什么?什么……法子……”
他贴着我耳根子说:“没什么,我就是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才这么一会儿,就乏成这样?”
我一抬手,反手扇了他一巴掌,“你若再不滚,我有的是法子让淮南王替你当这皇帝。”
他一只手拖着我往chuáng榻上去,腾着一只手轻轻地扯我脸皮:“想睡觉就好好说,说什么胡话。”
我给他捏的脸皮都疼,两只手缩在被子里伸不出来,索xing反口便咬,噙着他手指头咬的见血才觉得解气。
听见他“咝咝”的抽气,还说着:“我在这儿你若觉得睡不安心,我这就回去,明日再说。”
“嗯……”
之后刘彻又嘀咕了什么话,一句也没听着。
过了几天,也没见着人,想是忙着应付那些个个心怀鬼胎的贵族宗亲。我自然乐得清闲,只过一天当两晌,吃饱喝足睡稳。
再者便是拿了弹弓去打鸟雀儿,刨了蚯蚓去钓鱼,跑上街去看这条街上斗jī、那个胡同里狗咬架,听着东家的媳妇儿骂男人没本事、西家的男人教儿子念诗文……民生百态,好不热闹,这一天一天,过的也快。
今日正晌午,红玉正布膳时元安来寻,说是刘彻在宣室摆宴,诸王要离长安回封国去。是以这算是送行宴了,在场的,必然少不了刘彻想要提拔的内臣。
红玉给我更衣时我问元安:“除了诸侯王,还有谁在?”
“有庄助庄大人,程不识和李广两位将军,博士董仲舒,郎中令石建……”
我点了点头,“嗯,皇上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可是在为诸侯的事qíng?”
“倒也不全是,只是常常召见淮南王。”
我一听便笑了,“我知道了。”
到宣室殿时,两列食案已经酒食杯盏陈布停当。没一会儿人也各位就齐。
座下每一个八成都是刘彻有意让来的,我微微扫了一眼。
不论诸侯抑或朝臣,都在捉摸着刘彻的言语动作,可刘彻也不好就明目张胆的横眉冷对了他那些叔伯表亲……
我正思忖着,正巧宫人们上了一道莲藕,刚一搁上来,我便轻轻咳了咳,一脸厌弃地顺手将那盘莲藕推到案角。
那些人里,庄助只轻轻笑了笑,李广将军嘴角微微抽了一抽继而又看了看刘彻,程不识将军一向的木雕冰块儿脸,各诸侯的脸却是难得一致不约而同的犯了些绿。
刘彻终于说了句:“元安,怎么jiāo代布膳的?谁让在王孙那里放莲藕的?去撤了,换一道荠菜。”
语出,四座皆惊。我依然垂着眼夹菜,也不谢恩,只当是平日一样。本就是让那些墙头糙看——跟着刘彻有ròu吃。
刘安益发的坐如针毡,我心想,若敢给你一丝的fèng隙钻,我便不叫韩嫣。刘彻新政第一回祭刀的是赵绾、王臧,第二回便是你,杀的就是你这只jī去儆那些猴。
我皮笑ròu不笑的问道:“皇上,淮南王素来好学huáng老,臣下日前读书时,遇到些难懂的,今日能否向淮南王请教一番。”
刘彻看上去明明是一副看好戏的皮相:“有什么你便问,朕这位叔叔确实是我大汉肱股之材。”
我欠欠身,问道:“老子有曰‘天长地久,天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不知淮南王可是知晓?”
刘安坐的端然:“知晓知晓。”
我接着道:“那这话所寓之意,想必淮南王也是铭刻于心了?”
刘安闻言颤道:“这,这……”
刘彻笑笑:“叔叔但说无妨,既是圣人所言,又有何难言之隐?”
我又疑道:“嗯?”
“这句话是说,是说……”刘安犹豫了一刻,索xing一咬牙说道:“老子是说,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是因为它们不为自己的生存而自然运行,因此,有道的圣人遇事谦退无争,反而能在众人之中领先,将自己置之度外,反而能成就自身。”
我悠悠的拿着木杓起着酒,冷冷的笑了笑:“王孙愚钝,只在淮南王的话中听出了四个字——以退为进。不知淮南王觉着,是也不是?”
你自己跟老太后和皇帝请旨,想缩居淮南国,永世不来长安,真当刘彻看不出来?想以退为进?若让你得逞了,那所有的诸侯都敢心怀叵测,坐山观虎斗,大不了东窗事发窝到封地做个地头蛇霸踞一方,也掉不了一根毫毛。想的倒是美,若让你如了愿,刘彻这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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