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重的点了头,如立誓:“嗯。”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手心渐渐渗出汗,终于缓缓吐了口气。
回宫后第二日。刘彻以江都王刘非治理封地有功而行赏。其他一些诸侯也得赏而归,皇室上下顿时其乐融融。
第三日,我正往宣室去,走近后听着刘彻在中殿大发雷霆:“我给的殊荣不够?”
“够。”有声朗朗。是江都王。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随后又听得有人被踹倒。刘彻咬牙切齿:“谁准你到王太后那里去说王孙的不是?朕既是敢赏你,也敢杀了你。”我心中惊颤,毕竟,刘非是长了刘彻十岁的兄长。
“是,臣自知。”刘非语出不惧。
刘彻冷笑道:“为了阿娇么?”
“你……”刘非的嗓音陡然变了调。随后沉声道:“你既娶了阿娇,该好好待她。”
“这不关你的事。朕警告你,对阿娇,你趁早死了这颗心。只要朕活着一天,你就别想。”
刘非气定,如破釜沉舟:“若阿娇受到一丝伤害,我也决不会袖手旁观。”
“你敢威胁朕?”刘彻语中杀机凛凛。
许久,刘非平静道:“不,是皇上bī臣。”
我冲元升使个眼色,他便匆匆跑进去,不久便听他低声道:“皇上,韩大人往这儿来了。”
刘彻接道,却是对刘非:“快滚。”
直听着有脚步声渐远,我才缓缓从两殿相连的复道进去。他依旧微微不悦,我笑问:“方才听着有人说话,见了谁?”
他这才笑起来,“没有,在jiāo代元安备晚膳。你想吃什么?”
我眯起眼神想了片刻,一样一样数来:“姜片生鱼,huáng米炖藕,参熬野jī,酒煮蚌ròu。”
他摇了摇头:“生鱼吃了对肠胃不好,酒也不能多吃……”说完又jiāo代元升:“去吧,换做姜片蒸鱼、煎蚌ròu。记得煮雪莲山药。”
我垂了垂眼皮,坐下闲闲的翻几只木牍。
用膳时我随口问道:“诸侯王都安排的如何?”
他手上微微一顿:“今日都走得差不多了。”
我有些吃惊:“怎这么快?”
他凝神看了我,忽的笑道:“你在上林苑那般不给江都王脸面,我怕他们留得久了无事生非,我怕他们对你……有些事,防不胜防。”
防不胜防……他如此说,怕是为着刘非向王太后控诉我一事。得罪诸侯是小,毕竟刘彻不动他们,他们也不会不长眼地往刀上撞。只是王太后却不大好办,虽不可避免往后要结梁子,可刘彻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我也没想到……
刘非全以为,刘彻与阿娇之间罅隙渐生,是刘彻宠信我这jian佞,是我不知廉耻勾引刘彻喜好男风。不过想借王太后的刀杀我罢了。他自以为没了我刘彻便对阿娇含在嘴里捧在掌心。真是可笑……
阿娇心里明知道,竟是也充耳不闻,似乎是故意坐等刘非这根导火索一点,我与王太后对垒。
也是,她又何必要为我?可我总以为,刘非对她一往qíng深……她总不会拿刘非去赌,若我真因此事遭王太后刁难,刘彻又怎么可能让刘非全身而退?如此看来,阿娇真是,山上的铁索桥一条道。她心里除了刘彻,什么也看不见。如此极爱极恨,真是,孽缘……
我也不知这其中曲折刘彻知道多少,他对阿娇总是心中有愧,再加现在老太太一去,阿娇身心俱损、神行皆惫,我极是轻淡的问道:“老太太一走,窦氏宗亲必是失去一座挡风山。”
他果真丝毫没有欣悦之色:“树倒猢狲散,本没什么,再说,也没这么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得慢慢来,散的太快也不见得是好事……尤其,阿娇……”他紧缩了缩眉尖。
我提道:“此时正盛chūn,想必甘泉宫风月旖旎、山水明玉,祥花瑞糙也极是怡qíng,让阿娇到那里去住些日子缓一缓。”
他也觉得此事可行,便轻笑着点了头。
夏日微晚,我坐在宣政殿刘彻的象牙矮案一旁,他同那些举荐出来的贤良文士说着什么,我充耳不闻,无非就是替他教化百姓的儒士。做皇帝必是得外儒内法,儒家之道最大的用处是将民心教成礼孝忠义之势,却不能用来整治官吏。
他打发gān净那些人,长舒一口气,侧首笑道:“明日一早陪我去一个地方。”
我淡淡道:“一国之君,就能这么拍拍屁股走人?”
“现在上不上朝我说了算。”
他还记着建元二年因为外出狩猎差一点误了早朝,我被老太太罚跪的事……这事在他心里总归过不去,我勉qiáng一笑,也不说什么。
晚膳过后他便催着出宫,我不满道:“不是明日么?”
“明日去的地方离五祚宫近些,若差了时辰就不好了。”
虽是车驾极缓,我也觉得颠的满腹怨火。整晚都拉着脸不吭声。他在一旁腆着脸笑的极其猥琐。
只是到了五祚宫便也有些消气,五祚宫中殿一分为二构架设置如玉堂和宣室,虽说整体没有未央宫恢弘豪壮帝气bī人,却是华贵jīng致之余,比未央宫更要有温婉之气。
百宝书格、jīng雕笔洗、嵌珠笔架,排排紫竹细毫层层锦帛画布,陈置得当舒适,隔空的纱幔也不似未央宫的净白,我素喜竹色淡青,刘彻便命人专伐竹榨汁,洇染薄纱,做成垂幔。以竹青染色并不易,色淡不宜着上,色深感觉沉重,定是要极好的把握用量尺度才能做得出这种看似青烟又如绸缎的纱帐。
殿里用物,大至玳瑁而制的chuáng榻、紫檀翘头云纹案几,小到西域而来的彩色华美地毡、盘银丝玉砌果脯盘,无一不是jīng雅至极、贵绝无二。
我看着,自然是赏心悦目,刘彻曾笑言“若是看着钱能开心,便把府库的金子都该搬到玉堂里去。”
许是刘彻夜里jiāo代了红玉,次日要起早,她早早的燃了迦南香便让我睡。是以第二日虽起得早,并不很困,也没有十分生气。
看天色,不过过了三更天,我还没把眼揉开,就被塞进马车里,“去哪里?”我疑窦丛生。
他揽过我:“困得很了就再眯一会儿眼,到了我叫你。”
“嗯……”我打了哈欠把脸往他怀里蹭。虽是不想醒,但凌晨山里静的风声都一清二楚,更别说这马蹄车轴声,简直如雷鸣一般。我只闭了眼躺着。
马车停后,刘彻轻声唤的时候,我闷声应着。
“山路太窄,下来吧,我背你上去。”
我一下车,果真见夜色依旧未消,天色将将过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墨青色如浑浊的青玛瑙石。林木高树仰而望不尽,灌丛中不时有虫鸣窸窣,野禽低窜,再加天将明之时湿气更甚,确实有些骇人。
我攒攒他的手:“我跟你一块走吧。”
他回头一笑,隔着夜色,有一种触摸不到的神奇和不惧。“好。”一字出口,我忽的感觉他容颜清晰入髓。
一路紧步跟着,天色渐明。
直到山顶,天边一丝粉红、一点金灿,晨光乍现……活泼跳脱……
山风呼号如展翅之鹰,山上林木齐齐摇dàng如巨làng翻滚……
刘彻手指向初开的日光:“王孙,你看……”不多时,透红半边天光,炫目无比,我眯了眼忙错开,侧首看向刘彻。
他微微扬起头,只用一条发带随意束起发迎风散开如一把张开的玉骨墨锻锦面扇,双臂微举,露出一段小臂,肌纹清晰如细毫拉出的线条,衣衫猎猎,似出闸的shòu低吼,侧脸如刀劈斧刻,是流畅极具侵略xing的蜜色。
他回望过来,唇角轻起,如暗夜里一点启明星,如绝壁大漠一株傲梅一点翠绿。眼睛是极纯极净的透黑,点漆凝墨而又流彩满溢。
我脑中有一闪即逝的念头:刘彻,若你不是皇帝……
他向我伸伸手:“好看么?”
我怔怔的点了头,却垂下袖摆掩住,不敢伸手给他。他毫不犹豫劈手拉过放在胸口:“王孙,这大好江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不信命,谁要拿走任何一样,我也不惧……”
他定定神,眼里闪出嗜血的坚利和狠绝:“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我脚下有些发抖,禁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手上发力,一把拉进怀里:“王孙。你会一直陪我是吗?”
我直视他的目光,微微点头极轻的回道:“嗯。会。”
既然此生,你做天,那我便为尘,只是,下一世,记得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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