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跟前伺候的宫人再不肯偷懒,一路小跑出宫去传唤上官敬。
只有一个身穿明huáng龙袍的小小少年,由角落中闪出身来,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唇边露出的一抹讥讽笑意与那苍白病恹的清瘦容颜形成鲜明对比。
低不可闻的声音随风而散,却仿佛冻住了周遭空气,“‘山雨yù来风满楼’,母后,你与上官区之间的恩怨qíng仇,朕看了这么多年也已经看厌了。看来,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四四三章 恩怨两清(一)
黎明破晓前最黑暗时,上官区身披无边的沉寂步入刚刚离去不久的帝王寝宫偏殿。
入眼处一群宫娥侍监跪在了满地,浑身瑟瑟发抖。抬头仰望,与他争斗了一生的那个女人正自品茶,眼睑微垂辩不清其中颜色。
目光扫过宽敞的偏殿,没有发现那个昨夜三言两语便轻易搅乱了他的心思,以致他夙夜未眠的孽种,再联想到前去请他入宫的侍监噤若寒蝉模样,上官敬已是猜出了几分端倪。
身子微微一躬,算是行了礼,上官敬声音淡漠的声音,“不知太后清早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当”——
瓷器碰撞的清脆一响,是启仙太后扣上茶碗盖的声音,上官敬静立不动,地上跪着的众人却是愈发虚软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狭长的凤眸并未看漏面前妇人眼角一闪而过的杀意,上官敬心中却只是略过一丝冷笑。
想杀了他么?杀了他,她儿子高高在上的那个皇位宝座会转瞬间被人夺去,而她一生的荣耀富贵也会顷刻崩塌散尽。
望着那妇人,曾几何时,原本美艳动人的女子眼角也已带上了淡淡碎纹。而他——曾经的意气风发也早已不在,踌躇满志的心也早已与嘶哑的嗓音一般残破不堪,腐朽在灵魂深处。
一时之间,上官敬心中有些恍惚,咬牙坚持了几十年,你来我往斗了几十年,到头来,都是为了什么呢?
前一夜上官洛青的话迷茫之间回响在耳边,“羡慕”?“嫉妒”?怎么可能?!他怎会羡慕、嫉妒那个孽种?!他怎会……
上官敬握紧双手,想要使自己的心再次冷硬起来,然而,明明长久以来驾轻就熟的法子,如今却好像有些失灵了。
心不由自主的惶惑着,迟疑着。仿佛那个孽种说的无稽之谈一瞬间都成了事实。
不!我不会就此认输!
上官敬在心中猛的警醒自己,而全然不肯深思,自己想要赢得的到底是什么。或许,下意识中他自己并不想弄清。因为朦胧中他预感到,那答案绝非他想要、需要的。
片刻迷茫的双眼重新染上冰霜颜色。静立不动,只与上方之人继续僵持。
注意到上官敬的目光由迷离中回复过来,启仙太后的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与轻蔑。仿佛在她眼中,下方站立的这位启仙丞相,国之栋梁不过是一只生命力顽qiáng过了头的鼠蟑之辈。
而对于启仙太后目光中意味,上官敬早已了然于心,却选择无视了许多年,如今,也一样继续无视。甚至心中有着更深重的不屑与轻蔑——不过是仗着娘家势力方被拱上后位。
就当上下两个人四目相对、偏殿之中静得诡秘时,一声轻咳打破了僵局。
“咳咳,母后,国相,你们都在啊,咳咳。”
虚浮的声音昭示着主人身体孱弱,一抹明huáng色随着那伴着咳声的话语同时而至。
只简单的一句话,使得启仙太后先前各种无qíng冷漠杀意通通烟消云散,眼角的碎纹中蕴满慈爱,高贵的妇人亲自起身迎向来人,不顾身份地位亲自伸出双手搀扶住那看似摇摇yù坠的身子,出口的却是埋怨之词,“清早风寒露重,皇儿实在不该随意走动。”
说罢,两道凌厉视线已是扫过明huáng身影之后跟随着的侍监。
侍监深知太后手段,如今被这么一瞪,险些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不过好在明huáng色的身影不动声色挡在那侍监身前,满面笑容对着太后说道,“儿皇今日感觉不错,这才想要出来走动走动。母后就不要再责备不相关的人了。”
听到儿子这么一说,妇人方才缓缓收回视线,目光重新变得和蔼,落在儿子身上。
年轻的帝王也同样微笑着,任由母亲一寸一寸认真研究观察着自己的容颜。
“嗯,今日气色确实好些。”
半晌,太后终于满意的点头说道,脸上也漾起一个淡淡笑容。
启仙帝仍自笑着,“昨夜休息得不错,睡得着实香甜。”
明明是平凡无奇的一句话,站在下首的上官区却好似从中听出了别样意味。
难道——
不,不会的,虽然这张脸酷似那个人,但是神韵却全不一样,陛下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一点他断不会看错。
然而……
为什么,方才的那一个笑容,那一句低语,让他恍然看到了当年的“他”?
笑得神秘,语带双关,让他这个启仙第一才子也经常费尽了心思还是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那样举世无双的“他”,当真有人能够比得上么?
答案,是否定的,在上官敬心中,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
怎能有人及得上?怎会有人比得了?那人的高深莫测,那人的笑里茂刀,在世人眼中是威严与恐惧的象征,在上官敬的眼中却成了致命的诱惑。
思及过往种种,上官敬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年少轻狂的他,争qiáng好胜的他,满富好奇的探险jīng神的他,总忘了君臣之礼,明哲保身之道,一次又一次想要看清那个坐在上方的王者真实的心思。
谁知,揣测了十几年,当他由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成为一个栋梁重臣,被君王当做左右手,准许伴随身侧时,他也在不知不觉间沉沦了一颗心,心甘qíng愿献出了整个人。
一切,仿佛都发生得那么自然,仿佛那人就是他命里注定的人。
然而——
直到那人笑看着自己的皇后bī婚,下毒,而后只是对他说了一句“保重”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会错了意,原来他一直都太过自作多qíng了。
那个人是启仙的帝王,是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那人聪慧、睿智,没有人能够使他的心为之停留,更加没有人能够得到他的整颗心。
然而,那时明悟已然太晚,他的心再也走不脱,他的恨也再也平不了。
于是,他的帝王仍旧将他当做左右手,留他伴随身侧;于是他也依然尽心辅佐帝王,成为众人眼中的忠臣良相。
原本可以远走高飞的,原本可以眼不见为净的。可是,心里总有个声音阻挡着他的离去,阻挡着他的退避。
认了命,静了心,本以为止水一般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谁知,生离死别却是那般轻易的来临。
当他的帝王临死托孤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个总是笑得高深莫测的男人,身有顽疾,早知命不会长久。
那时,他还以为这是他的帝王同他开的另一个玩笑。怎能相信?怎会相信?因为,当他的帝王每每对他恶意逗弄之时,当他的帝王与他倾尽缠绵之时,哪里有半点身患痼疾的迹象?
然而,任凭他再怎么不信,他的帝王还是不带一丝留恋的去了。而他,则是为了那人临走前的一句“抱歉”,再次深陷,从此不遗余力辅佐着那人,同时也是害他失去清越嗓音的女人的儿子……
“倒是国相脸色有些不好啊,咳咳,可是昨夜不曾睡好?”
忽的,虚浮声音响起,拉回了上官敬飘远的心思。
心中一凛,收敛思绪,暗自埋怨自己今日为何总是无法集中jīng神,上官敬抱拳一礼道,“多谢陛下关心,微臣无事。”
谁知上官敬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凌乱脚步声,伴随一声惊呼,“不好了!”
“放肆,陛下面前,谁敢放肆?”
启仙太后闻声沉下脸来,不悦的说道。
而方才高呼“不好”奔至殿外的侍监闻言身子一抖,原本就已经有些苍白的脸上愈发没了血色,噗通一声跪倒在殿门之外,不停叩首道,“太后恕罪,陛下恕罪!”
“是何事令你如此惊慌?”
启仙帝王似是不甚在意,依旧浅笑着问道。宽容的态度配上孱弱病容,使得本该威仪慑人的帝王显得有些平庸无能。
看着这样的帝王,上官敬起伏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没错,就是如此,这位帝王与那个人全不相同。那人,便是身患痼疾,命不久矣,面上却依然神采飞扬、笑容也一倒深不可测,不似这位帝王,总是病恹恹的模样,宽厚过了头成了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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