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一斑而见全豹,随随便便一个院子都能jīng致如斯,可见整个摄政王府有多讲规矩了。也不知是不是慕容拓刻意为之,二人的房间分别在西暖阁和东暖阁,中间相隔甚远。
桑玥打算给桑楚沐行礼问安之后,就回房,谁料被桑楚沐给叫住了:“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桑玥随桑楚沐进屋,侍女奉上一盏热茶后,便退至门口守着。
桑楚沐凝神听了片刻,行至书桌旁,拿起毛笔,桑玥很配合地开始磨墨。桑楚沐正色道:“你同慕容拓是怎么回事?”手里却写着:碧洛杀你?
桑玥状似无比诧异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拿起另一只笔,写下:前两日突然身体不适,头晕、咳血,以为染了风寒,碧洛被慕容拓重伤后,症状消失。
桑楚沐扬声道:“那就最好,他先是同碧洛大祭司有染,后又来追求你,我觉得他用qíng不专,不值得你托付终身。”大笔一挥:你与碧洛何时见过面?知道她为何杀你吗?
“父亲所言极是,我有分寸的。”她该如何回答父亲的问题?说碧洛发现她是从yīn间爬上来的厉鬼,打算将她打回原形?她摇头,表示不知。
这一举动加重了桑楚沐心底的疑惑,碧洛是慕容歆和慕容耀的人,她的所作所为说要与二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不信的。慕容耀一心要求取玥儿为妻,他不会害玥儿,如此,便只剩慕容歆了。
桑楚沐忆起玥儿被封妃之后,慕容耀提出要用先皇圣旨迎娶玥儿,却遭到了慕容歆的qiáng烈反对。慕容耀私底下承诺,即便与慕容歆撕破脸,也要完成先皇遗诏。但他始终觉得慕容歆的反对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好在最后玥儿想了个利用日食的法子,这才避免了一场与慕容歆的风波。他曾告诉过慕容歆玥儿身上流着大周姚家的血脉,身份绝非桑柔可比,慕容歆依旧不喜欢玥儿。为什么?
桑玥没有放过桑楚沐深邃的眸子里闪过的纠结和复杂,她乌黑的瞳仁左右滑动了一下,书写:父亲,当初朝廷要派监军北上,最初到底是谁的主意?
桑楚沐狐疑地看了桑玥一眼,如实相告:镇国侯林怀远。
林怀远,林妙芝的父亲?她又写:曹季恒是谁举荐去洛邑的?
桑楚沐的瞳仁一缩,写道:慕容耀。
桑玥垂眸,目光落在多宝格的一个白瓷青花瓶上,似在凝视,又似在沉思。半响,她的眸光渐渐变得深远而复杂,良久,紧了紧握笔的手指,力透纸背:放弃慕容耀!
“玥儿!”桑楚沐止不住地惊呼出声,目光凛凛地望进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是的,幽冷,这是桑玥第一次在他面前释放自己的qíng绪,陌生得令他以为如在梦中,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当真是玥儿的?
“为了他?”
桑玥摇头,坦诚道:“为了我们。”
她相信,从林怀远提出增设监军一职到慕容耀派出曹季恒,父亲就已心存疑虑,他麾下良将众多,心机深沉如孟阙、隐忍和善如冯洲,为何慕容耀让他派了个脾气火爆的曹季恒前去?而曹季恒一死,父亲被顺利举荐为新任督军,这说明了什么?
桑楚沐明白桑玥的顾虑,安抚地笑了笑,写道:玥儿你多心了,当初我赞同了林怀远的提议,慕容耀才联合朝中党羽将此事推上台面,派曹季恒去洛邑也是经过我同意的,为的就是有一天我能趁机北上。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写下:摄政王重用年氏一族,就是要控制临淄城的秘密军队,你无法将军队从临淄带往洛邑,不论用多么隐蔽的方式。没有胜算的事,父亲也要做么?
桑楚沐深吸一口气:我不能违背先皇旨意。
桑玥叹息无语,桑家百年基业,已经位极人臣,桑家的女儿母仪天下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父亲衷心是毫不含糊的,贪心也是只多不少的。
她奋笔疾书:从今天开始,我不再cha手慕容耀的任何事,提前恭祝慕容耀荣登九五,但我绝不嫁给慕容耀!
“父亲,时辰不早了,父亲歇息吧,女儿先行告退。”桑玥行了一礼,转身推门而出,只留桑楚沐一人久久回不过神,兀自呢喃,“你这xing子,跟你娘一样烈啊。”
廊下的八角琉璃灯迎风旋转,坠下的穗子轻飘如女子的发丝,月光和着yīn影jiāo织,令其从中断成两截:一半光丽,一半yīn暗。
桑玥随手绕了绕,没多大兴趣,于是回房歇息。该说她已经说了,她心疼父亲,却更心疼五姨娘,如果父亲依旧执迷不悟,那么,她就要考虑带着五姨娘和弟弟妹妹离开定国公府了,断没有全家人陪他一起赴死的道理。
现在,她要思考另一个问题:碧洛为何能成功地对她施行黑巫术?要知道,使用黑巫术必须得到对方身上的毛发、血液或者皮ròu指甲。碧洛与她素未蒙面,仅有的一次还是碧洛初入京城时,她远远地望了一眼,根本没有发生任何近距离的接触。
难道她身边出了内贼?
这种想法一处,她立刻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猛然,她想起丧事期间,桑飞燕送来了孝服,事后,桑飞燕又取走了孝服,如果她有发丝落在了孝服之上,再经桑飞燕之手转给慕容歆,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原来如此!原来桑飞燕故意揽了收送孝服的活儿,就是为了给碧洛提供她的发丝!
难怪,桑飞燕会屡次试探她生病了没,想必是为了弄清楚碧洛的巫术是否有效。但她隐藏得太好,所以碧洛不得不亲自前来赴宴,下重招令她毙命!碧洛与她无冤无仇,只能是受人指使,这幕后黑手非慕容歆莫属了。
经此一事,她算是看透了慕容歆,在她和父亲为他们姐弟俩做了那么多事之后,慕容歆竟然要对她赶尽杀绝?
慕容歆,既然你自掘坟墓,可就怪不得我了。若换成其他公主,我还真不好下手,至于你么……呵,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月光独好,桑玥在房里坐了会儿,又开始cao心樱桃的事,想亲自去探望一番,于是趁着守门的侍女换班的空挡溜出了院子。
此时,夜已深,秋风带了几许萧瑟之意。她白色的裙裾像一轮移动的明月,挽在手臂的霓裳就是俏皮的霞云。风儿有些大了,霓裳飘飞,令她有意无意的漫步形同九宫霄舞,飘渺出尘,曼妙多姿。
“玥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像一根棒槌狠狠地敲打在桑玥的后脑,让她出现了瞬间的麻痹,就连浑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冻结成冰。她握紧拳头,用指甲戳着掌心,直到痛感袭来,她才如梦初醒,血液回流,而鬓角,却在这眨眼的瞬间渗出了细密的薄汗。
她不着痕迹地抬手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顺便拭去汗珠,优雅转身,冷凝的目光落在同样是一袭白衣的裴浩然身上。
五年,他叫她“玥儿”叫了整整五年!方才那一声,就犹如他每一次回家,尚未进屋就开始呼唤,炽热而温柔,似要将她俘获在浓qíng蜜意之中。
重活一世,他第一次这般唤她,然而,她除了熟悉,剩下的只有恶心。
她轻蔑地笑了:“裴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记得裴公子有来赴宴啊。”
裴浩然微微一笑,幽暗深邃的眸望不见底,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甬道,令人觉得危险:“听说了楚蓉蓉的事,靖王殿下和我便过来看看,靖王殿下已经去向王妃求qíng了。”
楚蓉蓉的事并未对外声张,就连楚纤纤都不知道,慕容耀因何得知?桑玥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但她又觉得这个猜测有几分离谱,遂一笑淡之,道:“哦,那裴公子趁着靖王殿下分不开身之际,就跑来找我?你不会不知道靖王殿下心仪我吧。”
裴浩然唇角的弧度越发深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然尚未婚配,我就有追求你的自由。虽然曾经你对我做了许多不好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我非但不恨你,反而愈加迷恋你了。”
“啧啧啧,”桑玥jī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掸了掸裙摆,云淡风轻道:“你配得上我吗?以为中举了就很了不起?”
裴浩然的眸子越发幽暗,笑容却越发温柔:“裴家已让出了皇商之位,明年chūn试过后,我就能入朝为官,桑将军再疼你,你也只是个庶女,我加官进爵后,又怎么配不上你?”
“你的意思是要与靖王殿下对着gān了?为了一个女人?”桑玥瞪大幽静清冷的眸,“他是王爷呢,你官再高,也越不过他去。况且,我嫁给他一定是正妃,嫁给你却只能做妾,傻子才会选你?”
裴浩然幽暗的眸一瞬不瞬地锁定桑玥清丽的面容,淡淡笑道:“我说过,但凡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此话当真?”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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