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丞相一双老目充斥着不耐烦和懊恼,韩天宇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热茶,语气恭敬道:"祖父别làng费时间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上,多多指点孙儿的功课吧,孙儿打算chūn试后,考个金科状元呢!日后入朝为官,襄助祖父,光耀我韩氏门楣!"
韩丞相眼底恢复了一丝光泽,秋试中,韩天宇和桑玄羲的成绩最好,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在莘莘学子中脱颖而出,绝对是个百年难越的奇才!更难能可贵的是,韩天宇心xing耿直,胸怀大志,他才是丞相府最好的栋梁,一念至此,韩丞相的神色缓和了几分,道:"好,我的天宇长大了,随我来书房吧。"
韩正齐无比失落地望着韩丞相与韩天宇越行越远的背影,双目如炬道:"父亲!天轶的死,玲萱的冤屈,你都不管了吗?"
韩丞相顿住脚步,韩正齐心中一喜,韩丞相并不转身,淡淡地道:"养不教,父之过,害死天轶、害苦玲萱的人,是你自己,别利用仇恨成为你推卸责任的理由,失去孙子,我比你更痛心!可你别忘了,你我皆为朝廷命官,当以大业为重!"
"父亲!我们丞相府与定国公府本就水火不容……"
韩丞相陡然回眸,犀利的眸光像一个钩子钩得韩正齐的心剧烈一痛:"朝堂之争不殃及妇孺,你若怨恨桑楚沐没善待珍儿,就该建功立业,从功勋上将桑楚沐压在脚底,跟一个丫头片子计较,算什么英雄好汉?别濡沫了丞相府的姓氏!"
韩天宇回头,正好撞进韩正齐那双爆发着嗜血凶光的眼眸,浑身打了个寒颤……
棠梨院。
桑玥泡在热气氤氲的浴池中,红艳艳的梅花瓣遮掩了她娇柔曼妙的身子,她靠着池壁,静静冥想。她有些拿捏不准该如何对五姨娘开口询问她的身世,其实内心,她已然对冷香凝和思焉的话信了大半,记得九姨娘最初入府时,曾与五姨娘发生过几次争吵,钟妈妈说她们言谈之间提到了她,而今想来,她们应该就是在争论她的身世问题。
慕地,她忆起九姨娘说要带她去见荀义朗一事,看来,得快些见荀义朗才是,她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疑惑要寻求答案。
沐浴过后,桑玥穿了件浅蓝色绣梨花亵衣,披上五彩团蝶大氅,在被红罗碳熏得温暖如chūn的房里看起了书。丁香打了帘子进来,一阵冷风灌入,呼呼直响,她紧了紧氅衣,又叫丁香添了盆炭火,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本,之前她只详细看了姚家秘史,关于冷家和荀家的并未多做留意,现在,她该是要把这些子不相gān的人统统认个全才行。
冷芸,年方三十一,处入宫时为冷贵人,诞育长平公主后,晋封为冷嫔;诞育庆阳公主后,晋封为冷妃;育有皇七子云绥后,一举夺得贵妃宝座,从此宠冠后宫、执掌凤印,生母郭氏如今被抬为冷府平妻,掌冷府的中馈之权。冷香凝的生母(大夫人陆氏)则常年与青灯古佛相伴,日日吃斋诵经。
这一对母女,怎生都爱与佛扯点子关系?
"二小姐,"丁香一声轻唤,打断了桑玥的思绪,桑玥幽幽抬眸,道:"有事?"
丁香的睫毛长时眨了眨,笑道:"二小姐,您前些天让贵叔送来了好几chuáng被子,天冷了,奴婢给五姨娘送一chuáng过去?"
桑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将灯芯挑亮了几分:"雪停了吗?"
丁香笑道:"刚停,怕待会儿又会下呢。"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流转起意味深长的波光,唇角只轻微一勾:"今儿下午四妹来找我,可曾留了什么话?"
丁香后背没来由地就是一凉,将身子福得低低的:"四小姐说想给大少爷送两个通房丫鬟,问奴婢知不知道大少爷的喜好。"
"哦?"桑玥唇角的笑弧扩大,"你怎么说的?"
丁香讪讪道:"奴婢说不知道,爱莫能助。"
桑玥将书本合上,微微地笑着,笑意凉薄,眸光清冷:"你觉得秦妈妈的儿子怎么样?"
丁香的手心渗出薄汗,"二小姐指的是秦妈妈的哪个儿子?"
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秦妈妈三个儿子里老大和老二都已娶妻生子,秦妈妈有意撮合的是林昌与丁香,可事实证明,她并没看上林昌。桑玥靠在椅背上,墨发如一匹光洁柔顺的绸缎,轻轻散落于身后,她的声亦如这自然的发梢一般意态闲闲:"宝蓝色的送给祖母,鹅huáng色的送给五姨娘。"
"是。"丁香打开箱子,取出被褥,盖了层薄布,这才行礼退了出去。
屋子外的寒风冷极了,偶尔chuī落几片枝桠上零星的雪花,落进丁香并未佩戴围脖的领口,冰得她直打哆嗦。真不知道远在洛邑的丁山,到底如何挨过严冬酷寒?
夜幕无月无星,八角玲珑灯蜿蜒地遍布在小道两旁的树下,灯火朦胧,又被狂风chuī灭了许多,好在积雪茫茫,并不显得多么暗沉难行。丁香走得飞快,一边因为冷,一边因为静。是的,雪夜中的定国公府静得yīn森。往常这个时辰,路上的行人多着呢,今儿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丁香越想越怕,脚底生风,不知不觉间,竟走出了一身汗。
"丁香。"
一声叫唤在静谧的天地间骤然飘出,丁香猝不及防,两脚一绊,摔了个嘴啃泥,那两chuáng崭新的棉被散落一地,在雪地里铺陈开,像两朵chūn季的明艳花束。
"丁香,你没事吧?"桑飞燕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路面上的积雪,将丁香扶了起来,又帮她拍了拍膝盖和手肘的雪花,"我吓到你了。"
丁香受宠若惊,赶忙将被子拾掇了抱好,给桑飞燕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四小姐。"
桑飞燕微微一笑,大概因奔跑的缘故,双颊有汗珠淌落,她用帕子拭去,道:"这么晚了,你还帮二姐姐给大哥送东西吗?"
丁香和气道:"回四小姐的话,这不是给大少爷送的,是给老夫人和五姨娘送的。"
桑飞燕挑起布帛,摸了摸被褥,又捏了捏,赞叹道:"好柔软,好舒服啊,二姐姐从哪儿弄的?我也想要!"
"是贵叔送来的,说这类丝绒是新品种,二小姐自己盖了觉得暖和,便给老夫人和五姨娘送一些,老夫人往年有寒症,五姨娘又奶着孩子,二小姐说送给她们最合适了。"
"这么说,没有多的了,"桑飞燕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我好想要呢。"
丁香尴尬地笑了笑,桑飞燕歪过头,调皮一笑,悄声道:"要不,咱们换换吧!"
"嗯?"丁香狐疑地看了桑飞燕一眼,随即想到奴婢不得直视主子的面容,又迅速低下头,盯着布帛上的一处褶皱。
"我同你开玩笑的,呵呵,"桑飞燕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夜幕里回dàng,良久,她终于止住笑意,望进丁香垂着的眸子里,一本正经道:"丁香,你喜欢我大哥,对不对?"
丁香矢口否认:"奴婢没有。"
"其实吧,我倒是挺想成全你和我大哥的,"桑飞燕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腰间的流苏,"我就觉得奇怪了,难道我二姐姐一点都不知道你的心思?"
丁香垂眸不语。
桑飞燕惊愕地瞪大眸子:"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我二姐姐竟然没看出来,看来,你永远都没办法和莲珠相提并论。"
丁香福了福身子:"四小姐,奴婢还有事,先行告退。"
桑飞燕状似不解地摇头,兀自呢喃:"怪了,二姐姐又不是没送给通房给哥哥们,二哥房里的绿芜就是她悄悄送的呢!或许,二姐姐是打算将莲珠送给大哥吧,难不成大哥喜欢莲珠那种心直口快的?"
丁香将桑飞燕的话尽数听了进去,她的步子越迈越沉重,终于,她转过身,把心一横,殷殷切切道:"四小姐当真愿意帮奴婢?"
……
是夜,慕容拓又来了,明明白日里两人粘糊了一整天,他占的便宜可是史无前例的多,晚上居然还来?不过他没有惊动防守的暗卫,足见他的武功又jīng进了好几个层次。
桑玥装睡,慕容拓也不唤醒她,坐到chuáng头,让她枕着自己的腿,桑玥唇角含笑,装着装着,竟然真的进入了梦乡。
慕容拓拉过被子给她盖好,温暖的大掌包裹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端详着她甜美娇憨的睡姿,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动起迷人而又满足的光泽。
臭丫头,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没什么两样,一夜时间于他而言犹如白驹过隙,没看够呢,没抱够呢,天空已破晓,他深吸一口气,吻了吻她莹润的唇瓣,喃喃道:"我若平安回来,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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