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覆灭姚家,于桑玥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她对姚家的庇佑,并非完全出自利用之心,起码,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眼底极悲极苦的神采绝非作假。
云笙没想到大家会如此盲目地护着桑玥,桑玥是在利用他们啊!他们难道真的心甘qíng愿被利用了吗?他侧身,面向座上的两位老人:“外祖父,外祖母,我不是对桑玥有意见,我只是提醒大家,多加注意而已,毕竟……”
“三皇子,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姚清流沉声道出了重点,他不记得姚家人告诉过云笙,姚馨予失踪了一晚。
“是……”云笙犹豫了片刻,道:“是云阳。”
姚清流的手状似无意地落在桌上,却敲得茶盏铿锵作响:“云阳是冷贵妃的儿子,他才是真正跟我姚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三皇子居然会听信他的挑拨,真是令我十分寒心。”
云笙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他虽气急败坏,可仍故作恭敬:“外祖父,我不是听信了云阳的挑拨,您看,桑玥自己也承认了,她是皇后的女儿,她瞒着我们那么久,这本身就不对!若非我今晚揭穿了她的身份,她或许会一直隐瞒下去!至于那句关于桑玥和六王子的质疑,我也只是问问,并未妄断。”
陈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就在桑玥转身离去时,她的心砰然就碎裂了一般,一年半的相处,谁能伪装得天衣无fèng?她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怎么会这么久的时间还瞧不出虚qíng假意?
姚清流没有立刻回复云笙的话,而是拿出帕子擦去了爱妻脸上的泪水,宽慰道:“玥儿不走,你别把身子哭坏了。”
这句话的意思太明显了。云笙看着大家对桑玥的维护,心底百感jiāo集,瞳仁徐徐攒动,流转着不可思议的波光。大门敞开,冷风如梭,chuī过他略微燥热的双颊,冰凉的触感像一只安抚人心的大掌,把他的躁动一点一点抹除。
良久,他似是不信,喃喃出声,不经意间将矛头掉转了一个方向:“难道是我误会桑玥了吗?难道我谨慎地为姚家考虑有错吗?我喜欢了馨予那么多年,到头来,她却爱上了冷煜安,这一切的一切里,又都有着桑玥的影子,我不该怀疑吗?”
从他的角度来讲,会出现这种怀疑无可厚非,因此,众人没有责怪他。只是,桑玥看向他的眼神已不若先前那般缓和了。云笙难道真的没有怀疑过云阳的挑拨之心?未必!可云笙还是这么做了,说明,云笙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威胁。
云笙真是让她大开眼界!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姚贤妃的意外承宠,或许不是个意外。
姚清流意味深长地看了姚俊明一眼,姚俊明会意,走到三皇子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个长辈的口吻,道:“三皇子,关键时期,我们更应该齐心协力,不管玥儿是不是皇上和皇后的女儿,都不应该成为我们相互猜忌的因素。我们疼爱玥儿,就如同疼爱你一样。”
云笙的神色稍作缓和,姚家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姚俊明这算是表态不会襄助云阳,那么,他的心也可稍稍放下了。只是,姚馨予和冷煜安的qíng愫却是他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坎。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姚馨予一眼,姚馨予被弄得头皮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姚奇的背后缩了缩,姚奇反手环住她,以平静的眸光对上云笙的逡巡。
事已至此,云笙多说无益,和姚俊明一同离开了花厅。
姚家人接纳桑玥,不代表,他们接纳冷煜安和姚馨予来往。
当晚,姚馨予就被禁了足,自从,不得独自出入院落,更不能踏出姚府。
林妙芝陪着桑玥回了暖心阁,一路上,二人静谧无言,只在暗夜里并肩前行。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林妙芝的眼底……水光闪耀。
桑玥的身份没有对府里的下人公布,大家依旧二小姐、二小姐地叫着,只是,除了陈氏和姚馨予,其他人在跟她相处时,恐怕都会多上一分敬畏。所谓礼制不可废,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好比云笙再怎么跟姚家人熟络,绝大多数人也都尊称他一声三皇子。
沐浴过后,桑玥躺在chuáng上,林妙芝今晚也宿在了暖心阁。
熄了烛火,二人就那么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和反she着微弱月光的穗子,林妙芝握住桑玥的手,轻声道:“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桑玥的唇角微勾:“怎么不记得?某个人啊,为了让韩玲萱出丑,愣是把一首绝世好曲弄得跟弹棉花似的,韩玲萱跳起舞来,就跟那地面的跳虾差不多。偏你弹完,还对我调皮地眨眨眼,仿佛与我一见如故,那时我就在想,这个人可真是有趣,我们认识吗?”
“说到挤眉弄眼,”林妙芝笑出了声:“其实,我忘了告诉你,你和慕容拓在巷子里对峙的时候,我就在对面的酒楼,看得一清二楚。”
桑玥愕然:“你竟是……偷窥了我和慕容拓那么久。”难怪,她会露出那种调皮的神态。
林妙芝笑得更开心了,那咯咯的笑声在安静的房间如银铃、如天籁,直直撞进桑玥的心间,桑玥侧目,自暗夜里寻到了那双璀璨的眼眸,已多久没有听到她如此畅快的笑声了。
林妙芝也侧目,对着她眯了眯眼,狡黠地道:“你真是很色啊,十三岁,怎么就有胆子把慕容拓给吻了呢?”
桑玥甩了一句玩笑话:“先下手为qiáng,占了他,免得他被人给抢了。”
林妙芝又笑了许久,直到笑出了眼泪,她才神色一肃,道:“知道吗?我其实,也恨过你的。”
“因为桑玄夜?”语气并无多少诧异。
林妙芝一口承认:“是,起先是嫉妒,你还记得翠柳吗?”
翠柳和翠竹,都是滕氏送给桑玄夜的通房丫鬟,翠柳怀了桑玄夜的孩子,却被桑飞燕陷害,死于非命,并企图嫁祸给她,她当然记得,“怎么了?”
“你大抵没有发现吧,翠柳跟你,有着同样白皙的肤色,远远看去,你们是有一、两分相似的。”林妙芝停顿了片刻,桑玥十分有耐心地倾听着,林妙芝接着道:“就因为这一、两分相似,所以桑玄夜专宠她一人,桑玄夜,爱你。”
爱,林妙芝用了这样一个厚重的字眼。
桑玥沉默,她向来极少关注感qíng方面的事,认为这些没有必要,是以,她对桑玄夜的qíng愫毫无察觉。
林妙芝自嘲一笑:“我一边和你做着朋友,一边又在心里嫉妒你,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恶心。”
桑玥却是想到了更深层,林妙芝哪怕嫉妒她嫉妒得抓狂,也从未背叛过她哪怕一次,除了慕容拓,只有林妙芝,让她疼,疼到了心坎儿里。
林妙芝吸了吸鼻子:“桑玄夜的确对我使用了催qíng香,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赌一把,赌这清清白白的身子,加我那显赫尊贵的侯府千金身份,能否留住他的一颗心。”
桑玥觉得今晚的林妙芝似乎很需要发泄压抑了几年的怨气,她便也不出声打扰,不管林妙芝说什么,她都听着。她想骂林妙芝傻,可话到唇边又落下,陷入qíng网的人,哪个不傻?
“那一次在马车上,我掀开了帘子,冷风灌入,你打了个喷嚏,他紧张得赶紧叫我放下帘子。”
“他贪图世子之位不假,但想保护你的心也是真的,他偷兵符,其中一项条件就是让慕容耀放过你,玥儿,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将他五马分尸吗?”
“会。”桑玥不假思索地道:“从他和慕容耀láng狈为jian,害得你毁容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让他不得好死,即便他不刺杀桑玄安,也改变不了这个厄运。”
林妙芝紧了紧和桑玥握着的手,眼睛的热泪冒个不停:“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桑玥擦了她的泪,和林妙芝的友qíng不如和慕容拓的爱qíng来得那般轰轰烈烈,却同样的刻骨铭心。不论失去谁,这种痛苦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慕容耀,桑玄夜,冷昭,他们之所以死得惨,不是因为得罪了她,而是因为动了林妙芝。
这一夜,桑玥好眠,林妙芝无眠。
翌日,天气晴好,姚府的气氛却格外压抑。
铭嫣生病了,得了痘疹。
痘疹这种病,传染xing极qiáng,且不易治愈,年纪越大,风险越高。
若是姚秩得了痘疹还说得过去,毕竟他天天往外跑,接触的人十分之多。但明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姚俊明和姚秩,她根本不跟其他人有亲密接触,她是如何得了这痘疹呢?
好在昨晚,姚俊明宿在南宫氏的院子,否则,今儿也该跟铭嫣一样,卧chuáng不起了。
姚俊明始终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仔仔细细地排查了之后,在林妙芝送的暖手捂上发现了端倪。而继续追溯源头,又发现那暖手捂的毛料是南宫雪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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