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薇儿扑进他怀里,眼眶一红,道:“四十六又怎样?六十四我也不介意!当皇帝不都这样?妃子全是年纪轻轻的。”
慕容辰瑞仰起头,隐忍着道:“那你愿意做众多妃子中的一个吗?”
荀薇儿垂下了眸子:“不愿意。”
“所以……”
荀薇儿再次打断他的话:“所以这辈子,你是我一个的,只能娶我一个。”
若在从前,他们一起慢慢变老,慕容辰瑞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而今……他真认为自己耽误了她。
慕容辰瑞的自卑像一根针深深地刺痛着荀薇儿的心,若非真的爱她,他一国皇帝何须为她设身处地考虑成这样子?
但她的心意从头到尾,一天也没变过,他意气风发也好,白发苍苍也罢,她就是喜欢他。
她站起身子,拔掉头上的发簪,朝着自己的脸划了下去。
慕容辰瑞勃然变色,弹指打落了她的发簪:“你疯了!为什么要自毁容貌?”
荀薇儿双目含泪道:“我要把自己变丑,丑到世上再没别的男人敢要我,这样,你是不是可以不用自卑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嫌弃我,大不了,我一个人到庵堂里做姑子去。”
慕容辰瑞定定地凝视着她严肃认真的表qíng,心知她不是在撒谎,他的心底百转千回,纠结得像饶了山路十八弯,明明只有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却仿佛自云端畅游、又自瀚海浮漂了一番,他上前,紧紧地搂住她:“你这是何苦?看着我一天天地老去,很有意思吗?”
荀薇儿身子一暖,心也暖暖,她娇柔且含了一分嗔,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开门见山道:“娶我。”
慕容辰瑞抚摸着她的小小脑袋,良久,道:“好。”
荀薇儿心满意足地笑了,突然,她想起了不举君给她下的毒,一个月若没解药她便会全身溃烂而亡了。距离毒发还有二十日,也不知在那之前能否顺利地回到京城。
“你的伤势好些了,我们就启程返京,好不好?”她眨巴着清澈的眸子问道。
慕容辰瑞宠溺地摸了摸她的鬓角:“好啊,我想孩子们了,你呢?”
荀薇儿先是一怔,似难以置信,继而傻傻一笑,若非如此,他的深qíng从何而来?她唇角微扬:“我也想。 ”
嘭!嘭!嘭!
外面响起了低哑且浑厚的爆破之音,紧接着,天际骤亮,闪闪金光在穿透门廊,在二人的脸上熠熠生辉,荀薇儿拉过慕容辰瑞的手,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烟花?是烟花!chūn华节还没到呢!放烟花了!”
慕容辰瑞见她兴奋,于是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庙宇,漫步在被月光渡了一层雅致清辉的银色沙滩上,耳听身侧海làng阵阵,目视头顶烟花朵朵,那绚烂色泽波澜万千,难抵她唇角一抹随心的笑。
慕容辰瑞这才恍然忆起,这么些年,他们似乎从未像此时这般亲密地散过步,比起大多数失去了才知晓珍惜的人而言,他无疑是幸运的。
“薇儿。”
“嗯?”荀薇儿的小手动了动,挠着他的宽厚的掌心,越玩越起劲。
“chūn华节我带你去镇上逛逛。”几十年了,他还没陪谁逛过街。
“嗯!”荀薇儿开心地笑了起来,小手却是越发不安份了,摸着他的琉璃带,煽风点火。
慕容辰瑞任她施为,烟花燃亮了整个暗沉的夜空,也唤醒了渔民们的睡眠,他们纷纷冲出了屋子,对着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绚烂烟花手舞足蹈。
慕容辰瑞举眸望天,眼神渐渐变得冷冽,一个小小的渔村,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烟火?再说了,今天也不是什么重大节日。
蹊跷!
“啊!”荀薇儿一声痛呼,慕容辰瑞回过神,发现她调皮得很,手指勾到了他琉璃带的一块边角,偏那儿被岩石磨出了一个缺口,他捉住她的手,含住了她泣血的指尖,直到不再流血,他才松开,“明天带你到镇上住,今晚委屈你了。”
荀薇儿浅笑,露出了几年来不曾有过的深沉:“比起皇宫,我更喜欢这里。皇宫金碧辉煌、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身子舒服了,心却累。因为你是皇帝,是许多人的丈夫。这儿虽简陋破败、寒酸贫苦,可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朕’,没有‘臣妾’,我们和民间的普通夫妻没什么不同,这样的日子宁静祥和,充斥着小小的喜乐幸福,大抵我的心眼小,只装得下这些。”
慕容辰瑞远眺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唇角的笑,意味深长。
……
两日时间,南越境内的烟花被全部回收,chūn华节照常进行。
chūn华节当晚,举国欢庆,热闹非凡,大街小巷,皆陷入了一片花海,江河湖泊漂流的花灯不知凡几,与天上银河遥相呼应,将黑夜照得敞亮舒明。
沈逸飞和慕容天的勾结败露,袁昌对之前在曦王府的罪行供认不讳,慕容锦提前将慕容天捉拿归案,及时阻止了双方军士的厮杀。慕容拓则是带着沐承恩一同去往了南部沿海。当他们快马加鞭抵达桥西镇时,那儿的瘟疫已经传播开了。短短数日,死亡人数已经过千。
一条羊场小路,仿佛一道溺水天堑,北边是天堂,欢声笑语;南面是地狱,横尸遍野。一踏上桥西镇的街道,慕容拓就闻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尸体的腐臭、陈醋的酸涩、脓血的腥恶……扑鼻而来,他犀利的眸光扫过整片大街,商铺的大门紧闭,街角的小摊空空,墙角、路边,不是死尸便是病入膏肓的乞丐,偶然有带着面纱的侍卫抬着担架,把死尸运走。
廊下的布招牌迎风鼓动,像一面面招魂的幡旗,明明色彩斑斓,但入眼却是一片空白,死灰一样的白。
“娘,我好饿。”墙角,一名五岁的小女儿依偎在一名中年妇女的身旁,那名中年妇女的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有着不低于六个月的身孕。但她们是乞丐,流离失所,无依无靠,最先感染的人群便是她们。
妇女显然虚弱得不行了,但还是撑着身子坐好,四下看了看,发现了一块被人啃了一半扔掉的馒头,她捡起,用其实并不gān净的袖口擦了擦,递给小女孩儿:“乖,吃吧。”
小女孩儿欣喜地接过,吃了边缘脏兮兮的部分,露出白花花的芯子,咽下口水,送到妇女的唇边:“娘,你和弟弟也吃。”
看到这一幕,慕容拓高高举起的马鞭便怎么也挥不下去了。他给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手势,护卫会意,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食物和水,送给了那对母女。
妇女含泪谢过,小女孩儿给侍卫磕了个头,喜滋滋地捧着一个葱油饼冲入了身后的巷子,慕容拓翻身下马,紧跟着她进入了一个破败不堪、没有家具的房屋,用稻糙铺成的“chuáng”上,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在他身旁是一个一岁大小的男婴。
小女孩儿把馒头递给男子,笑着道:“爹,吃吧。”
男子出气多,进气少,小女孩儿似乎已经习惯,依旧笑着道:“我先喂弟弟,再喂你。”
小女孩的脸上始终挂着纯真làng漫的笑,哪怕她眉宇间已显露了恹恹之色,想必瘟疫早侵袭了她的身子,但她真的很乐观、很积极。
她抱起紧闭双眼的男婴,咬了一口馒头嚼碎,而后用黑乎乎的小手掰开男婴的嘴,准备喂他,却发现男婴的嘴里塞满了尚未吞咽的碎馒头,她用手指搅动了几下,含糊不清道:“弟弟,你吃啊,你怎么不吃呢?”
这个男婴……死了!
慕容拓上前,洁净华贵的墨色锦服和这脏乱不堪的屋子格格不入,但他神色平淡,略含一分柔和:“小妹妹,把你弟弟给我,我带他去看病,好不好?”
小女孩儿从未见过如此俊美高贵的人,当即被震得愣住了,半响,她意识回笼,娇小的身子一弓,把弟弟死死地护在了怀里,哭道:“不要!你们是骗子!前几天你们把我妹妹带去看病,结果再也不还给我了!他们说,我妹妹被你们烧掉了!”
慕容拓拿出帕子,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小女孩儿一怔,帕子香香,动作柔柔,这一瞬,她忽而有种被父亲疼爱的感觉。
“好好活着。”慕容拓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阳光和暖,洒在他如玉风华的容颜上,赋予了他一种神秘而神圣的色泽,在这种色泽的感染下,小女孩儿的心仿佛被一种空前qiáng大的力量给填满了。直到许多年后,她摆脱了贫籍,白手起家,一步一步踏上权势巅峰,成为了继桑玥之后的另一传奇女子,她仍是忘不了瘟疫中,一个神明一般的男子对她说的四个字:“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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