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晨风里,鸟语花香梵音起;夕阳下,青山无语问禅家。
桑玥穿着白色撒花烟罗裙,墨发被挽成单螺髻,用一支木兰玉簪固定。开过年后,桑玥的个子就像麦田里的苗子噌噌地往上长。原先不到五姨娘的眉眼,如今竟是与她齐头了。
五姨娘身着团锦琢花衫,内衬素色罗裙,在她身侧,是穿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的九姨娘,九姨娘的裙摆上绣着青山绿水,莲步轻移间,牵动一阵幽幽冉冉的凉风,沁人心脾。
尽管三人戴了面纱,但九姨娘的婀娜风qíng、桑玥的清丽淡雅还是吸引了众多游人、香客的目光。
五姨娘似乎对普陀寺非常熟悉,她轻车熟路地寻到了供香客们歇息的禅房,让红玉将随身携带的物品放置好后,又带着桑玥和九姨娘去拜见了灵慧大师。
外面都传闻灵慧大师xing格怪异,见他得随缘,可桑玥一行人十分轻松地就见到了这位仙风道骨的大师。
他身穿huáng色僧服,年纪在五十左右,因长年斋戒的缘故,身形清瘦,目光熠熠。他不似普通僧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相反,他总是摆着一副臭脸。见到五姨娘,他行了个礼:“阿弥陀佛,姚施主别来无恙。”
灵慧大师能叫出五姨娘的姓氏,看来二人并非首次见面。桑玥眯了眯眼,随五姨娘一道给灵慧大师回了个礼。
五姨娘拉过桑玥的手,温柔地笑道:“大师,这是我的女儿桑玥。”
灵慧大师耷拉着的眼皮顷刻一抬,眸中波光熠熠。
五姨娘给桑玥点点头,桑玥摘下面纱,面含微笑:“灵慧大师。”
灵慧大师的眸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波光,尽管快如流星飞逝,但还是被桑玥捕捉到了,似乎惊诧之余还有一分失望。
灵慧一瞬不眨地锁定桑玥清冷的眸子,他试图通过她的眼探入她的心底,她美丽的瞳仁就似两粒雪域高原的冰珠,清晰地映she着她所看到的一切,不夹杂一分一毫的个人qíng感。然,无悲无喜无贪无痴,实乃极悲极喜极贪极痴,甚至极恨。
灵慧大师收回审视的眸光,劝慰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他说话时,嘴唇的张合度极小,仿佛并未开口,那声凭空而生似的。
灵慧瞧不清她的心,却揣度了她的意。
桑玥淡然一笑:“一切处无心者,即修菩提、解脱、涅槃、寂灭、禅定乃至六度,皆见xing处。水与波,有水就有波,波就是念头,波不能灭,灭了就等于水也没了。”
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绝无可能!她是魔是鬼,也好过为仙为佛!
五姨娘和九姨娘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二人的禅语。
灵慧叹了口气,又看了眼九姨娘,道:“姚施主你今日带的人有些多了。佛门乃清静之地,施主们是寻医问药还是烧香拜佛都请自便,恕老衲不奉陪了。”
五姨娘叫住他,面含殷切:“大师,可否让我们……”
灵慧挥挥袖子,淡淡道:“普陀寺的任何地方你们都能自行参观,除了后山几处凶恶之地,老衲要去大殿为香客们医病了,阿尼陀佛,告辞。”
语毕,他朝外走去,与子归擦肩而过时,他倏然抬手。子归大惊,挥臂挡下他的攻击,却感觉胳膊一麻,几处xué位已被一股极qiáng的内力给封住了。
“不动用内力,与常人无异。三个时辰后,自动解开。”
三个时辰后,那太阳都落山了。
桑玥心中震惊,子归的武功如此高qiáng,竟然在灵慧的手中走不过一招。这个灵慧,当真是个奇才。不过,她有些疑惑,灵慧为何要封住子归的武功?
九姨娘美眸中难掩失望,五姨娘垂头丧气地低喃道:“这么多年了,原以为今日能有所特殊,他还是不肯通融。”
桑玥笑容浅浅:“娘,你在长吁短叹什么?”
五姨娘挤出一个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来一趟不容易,我们去拜菩萨吧。”
“娘,你和九姨娘去上香,我四处走走。”
桑玥对拜菩萨没兴趣,她这一世只信自己。如果磕磕头、烧烧香便能逢凶化吉、求仁得仁,她又何至于落个被开膛破肚的下场?再者,她这从yīn间爬上来的厉鬼根本是违反了三界的秩序,菩萨若真显灵,见了她就该将她收走了。
却说桑玥在庙里转悠,好巧不巧,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裴浩然。
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正搀扶着体弱多病的母亲前来烧香祈福。
看到这位曾经的婆婆,桑玥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还记得自己嫁过去之后没两年,她就中风瘫痪在chuáng,脾气变得bào躁无比,时常对人非打极骂。
自己悉心照料、侍奉左右,却常常被她刁难。刁难便也罢了,一旦裴浩然回来,她还会无中生有、挑拨离间,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尊重她、苛待她……其实她就是嫌弃自己是个庶女。可她也不想想,他儿子在娶自己之前不过是个商人,能攀上定国公府的高枝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裴浩然似乎感受到两道极冷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他转身,正好对上桑玥寒凉如霜的眸子,清清冷冷、孤寂如月,而其间还夹杂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厌恶。他叫下人将母亲扶到旁边的禅房歇息,自己则叫住了桑玥:“桑小姐。”
桑玥嘴角微扬,眼底却寒凉如冰:“裴公子。”尔后,不再看他。
裴浩然原本扬起了自认为最为优雅迷人的微笑,谁知眼前这个少女根本看都不看他!既是少女,总该有些chūn心萌动,也未曾听说她芳心暗许过谁,他几番示好都惹来她的冷眼相对,他不理解。
他敛起心里的挫败感,挤出一副谦和的笑容,慢慢走近桑玥:“桑小姐,好久不见。”
桑玥暗生嘲讽,有的人就是犯贱,你越是主动巴结他,他越是瞧不起你;如今她想离这只禽shòu远远的,他却像只赶不走的苍蝇在你身边绕来绕去。她冷冷一笑:“我与裴公子很熟吗?什么叫好久不见,我记忆中好像对裴公子没什么印象。”
“桑小姐,你仿佛很讨厌我?”裴浩然试探着问了一句。
桑玥嘴角一勾,笑得清清浅浅,眸光似讥似嘲:“讨厌?你做了什么事会惹来我的讨厌?我根本不记得与你有什么jiāo集,裴公子好像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还说不讨厌?裴浩然越发肯定桑玥厌恶他,而且不只一星半点。“为什么?”
桑玥转身要走,却被裴浩然大臂一伸,拦住了去路。她冷冷地看着裴浩然:“裴公子,请自重!”
裴浩然展露一抹笑颜,幽暗深邃的眸却隐晦难辨:“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
桑玥忽然笑了,裴浩然跟她说什么?做朋友?他这个人怎么不改名叫裴无耻?最初想巴结她,后来通过韩天轶认识了大夫人,便改去巴结大夫人,现在发现苗头不对,又再次调整战略部署。他真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天衣无fèng,别人都是傻子?
“裴公子,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桑玥直白的问题让裴浩然愣在了原地,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定国公府也是靖王的支持者,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原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应该多多走动、相互扶持。”
父亲与慕容耀的关系鲜有人知,难不成慕容耀还没对裴浩然起疑心吗?慕容耀,你真是要气死我!
“相互扶持?”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露出一副求问知解的表qíng,“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懂国事、天下事?裴公子你说什么一条船上的人?我听不懂诶。”
方才还冷冰冰的,这会子又天真得像个孩子,裴浩然几乎能肯定桑玥在装。他的呼吸粗重了些,微笑道:“桑小姐,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裴家是皇商,亦是南越第一大富商,我能给定国公府源源不断的财政支持。”
桑玥却是不理他了,侧移一步,向前走去。
“桑小姐原来也是那拜高踩低之人,就因我是商人所以瞧不起我。”
“那又怎样?”
裴浩然原本是句激她的话,谁料她竟然承认了?面色不免有些尴尬,他目光灼灼道:“商人也能参加科举,我不会一辈子是商人!秋天就是乡试……”
“你敢吗?”桑玥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前世,裴浩然明明早就可以参加科举,却非要等到与她大婚两年之后,就是因为他不能过早bào露自己的野心。最后还是桑楚沐提出让他考虑出仕、弃商为官,他才装出埋头苦读的样子。那么如今,桑玥倒要看看,他敢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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