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莲本是窑姐儿出身,那窑子中的姑娘伺候完常年服食虎láng药物,根本就无法孕育子嗣。而冰莲跟着姚礼赫时虽仍旧是处子之身,未曾服用虎láng之药,可她为了让肌肤更叫细腻光滑,白里透红,故而常年涂抹一种叫冰肌膏的药物,这种药物却是极伤女子身子的,用多了也无法生育子嗣。
这些单嬷嬷却也都是知晓的,此刻她听了冰莲的话便笑着劝道:“姨娘快莫多想了,姨娘若还在窑子中此刻便少不得要接客了,如今虽也前景堪忧,却比在窑子里要qiáng些,左右夫人近期是回不来的,姨娘慢慢想法子,总会有出路的。”
冰莲因容貌美,又弹得一手好琴故而成为花魁,却是卖艺不卖身的。可这窑子中的姑娘便是再出众,等过了十六岁便不得不接客侍夜,冰莲心中清楚这点,这才明知进姚府也危机重重,却还是走了这条路。
她闻言笑着点头,道:“当初那么些选择,我能挑中老爷,也是瞧上了姚家原是商户,门风本就不正的这点好处。如今瞧着,倒也没来错,嬷嬷说的是,总会有法子有出路的。”
俗话说一家欢喜一家愁,惜恋院中一番景致不提,却说将才还热闹喧天的淑德院此刻下人们早便没了原先趾高气扬的模样,一个个都没jīng打采地夹紧了尾巴,屋中吴氏早便哭的没了力气,慢慢恢复了冷静。她冷着面容,神qíng变幻着如同雕像一般在地上兀自呆坐了片刻,这才用衣袖自擦了面上泪痕,理了理衣裳缓缓站起身来。
一旁贺嬷嬷垂着泪却不敢惊动吴氏,如今见她缓过劲儿来,这才忙上前扶着她,待将吴氏扶着坐在chuáng沿,吴氏已面色沉静了下来,道:“一会子只怕接我上别院的人便来了,嬷嬷便不要跟着我去了受罪了……”
她言罢见贺嬷嬷qíng急yù言,便拉了贺嬷嬷的手,紧紧一握,一双被恨意洗的晶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她,道:“嬷嬷,我今日受此rǔ来日定要百倍偿还。嬷嬷的心我明白,可嬷嬷跟着我去别院也是于事无补,不过多个人受苦罢了。嬷嬷放心,我终究为老爷生了两个嫡子,在别院也无人敢欺压谋害于我。倒是这府中,玉丫头没了我的庇护处境堪忧,嬷嬷留在府中,代我照看她,我才能走的放心。”
贺嬷嬷闻言见吴氏神qíng坚定,不觉痛哭着点了点头,吴氏便拍了拍她的手,道:“嬷嬷现在就去珞瑜院吧,好好劝劝玉丫头,叫她莫要再任xing行事,我去别院已成定居,叫她莫再因此事而闹,莫以我为念,好好孝敬祖母和父亲。她的亲事……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住她,我……必想法子在她及笄前回府,亲事……武安侯府的是不成了,可总不会委屈她的,叫她相信我这个当娘的。”
贺嬷嬷点头,吴氏又嘱咐了她两句,这才令她去了。贺嬷嬷到珞瑜院时,姚锦玉早便听闻了淑德院的事,屋中摔了一地的碎瓷片,几个丫鬟战战兢兢地伺候在一旁,而姚锦玉则趴在chuáng铺中已也哭过一场。
孙嬷嬷正在一旁劝着姚锦玉,道:“姑娘快别闹了,夫人一走,不定院子中那些个势利的就要做墙头糙,有那捧高踩低的若是将姑娘大发脾气的话传出去,老爷和老太太听了只会觉着姑娘不娴静端方,觉着您是不服老太太和老爷,在向他们示威,那姑娘以后在府中处境便就更难了啊……”
孙嬷嬷说话间贺嬷嬷进了屋,妙红等人见贺嬷嬷来了,忙禀了一声。姚锦玉这才猛地将头从锦被中抬起来,一双通红地眼盯向贺嬷嬷。
贺嬷嬷见她发髻散乱,一脸泪痕,神qíng期待不觉心一痛,只上前见了礼将吴氏的话和姚锦玉说了,姚锦玉闻言倒没再发怒,只是神qíng不辩地垂着眸子,双手死死绞着身下锦被。贺嬷嬷见她如此不言不语,也不闹也不哭的,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不觉心慌地道:“姑娘可莫怨夫人啊,夫人一心都念着姑娘呢,离府最担忧的也是姑娘……”
贺嬷嬷话没说完,姚锦玉便抬了头,神qíng竟是出奇的平静,道:“嬷嬷不必说这些,我都明白,以后我不会叫母亲事事处处为我cao碎心了。”
她言罢,竟是站了起来,一面向梳妆台走,一面道:“rǔ娘给我重新梳个头吧,劳烦贺嬷嬷为我找身合适的衣裳来,我要去福禄院拜见老太太。”
孙嬷嬷和贺嬷嬷闻言都惊了,贺嬷嬷忙道:“大姑娘,您就听夫人的话,莫闹了吧。大姑娘如今可还在禁足呢,岂能随意出珞瑜院,如今老太太正在气头儿上,大姑娘去了岂不是要惹的老太太更加生气,若闹了大姑娘,以后大姑娘在府中可怎么办啊。”
姚锦玉闻言却是一笑,回头瞧着贺嬷嬷,道:“嬷嬷说的都有理,可我前儿便私出了珞瑜院,好些奴才不是还瞧见我举止粗野地和四妹妹在二门争执吗?前日我尤其忤逆尊长,私出院子,今儿怎母亲受了这等大罪,眼见便要凄凄切切的离府,我这做女儿的反倒没了动静?已有个寡言鲜耻,粗野恶毒的名声了,难道还要再背上个不孝寡恩的名声?嬷嬷们放心,我不去和老太太闹,只是求她让我送送母亲罢了。嬷嬷,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乱来的。再说,母亲离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怎能不前往相送?母亲……母亲如今可刚小产过呢,父亲已伤透了母亲的心,我不能再只顾着自己个儿。”
姚锦玉说着已是又落了泪,孙嬷嬷两人闻言一震之下,皆流出欣慰的眼泪来,一众人忙上前为姚锦玉收拾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依弦院中,白芷正将福禄院姚锦玉跪求老太太的事告之锦瑟,道:“老太太不见,大姑娘就跪在福禄院的青石板地上,只一个劲儿的磕头,求着老太太允她去送大夫人一程。听说连个斗篷都没穿,这会子外头还飘起了雪花,已是跪了小半个时辰了。”
锦瑟闻言浓密的睫毛微动,缓缓抬起头来,将手中的书放下,瞧了眼外头天色。只这一会功夫外头就暗了许多,寒风拍打着窗棂,想来马上就会有一阵bào风雪。也难为这样的天气,姚锦玉能忍着寒冷跪上小半个时辰,看来也只有艰难的环境才最磨砺人。
她想着不觉淡淡一笑,道:“大姐姐能这般,老太太面上虽不高兴,不叫她进屋,可心中却必定是赞许的,也只会觉着大姐姐还有一份纯孝之心。往日大姐姐有婶娘疼惜对老太太并不上心,这往后大姐姐再百般地讨好老太太,有了今日之举,老太太也不会觉着突兀,只会当大姐姐是长大了。得了老太太高看,有老太太护着,大姐姐的亲事便是夫人一时半刻回不来也是无碍,更何况,夫人回府还是老太太说了算的,大姐姐这步棋下的妙呢。”
锦瑟言罢拢了拢头发,这才道:“老太太也不会再叫大姐姐跪很久的,说不准这会子已允了她了。夫人可已准备离府了?去取我的斗篷来,咱们也送送夫人去。”
待锦瑟到二门时,果见姚锦玉带着妙红和孙嬷嬷已在二门的影壁旁。一辆青帷马车就停在一旁,车窗未开,姚锦玉正隔窗户冲里头说着什么,目光含泪,神qíng凄切。
锦瑟自暖轿中出来便瞧见了这一幕,她站定,拢了拢大氅,那边姚锦玉听到声响已望了过来,眼见锦瑟罩着一件素蓝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头上戴着雪帽站在风雪中,白皙的肌肤被映衬的愈发冰雪般莹润有光,出尘之姿,从容之态,傲立寒霜,姚锦玉便咬紧了牙,眸中妒恨和怒意翻腾着半响才隐没不见。
锦瑟和姚锦玉对视,便笑着点了点头,她迈步到了车边,姚锦玉已迎了两步拉了锦瑟的手,道:“今日母亲离府,唯四妹妹前来相送,这份恩qíng姐姐记在心上。往日是姐姐不好,误会了妹妹,如今方知妹妹是真的宽厚大度,还请四妹妹千万莫和姐姐一般见识原宥姐姐才好。”
锦瑟的手被姚锦玉攥的微疼,见姚锦玉笑容满面,眸底却闪着yīn霾,身上已披了件墨绿色猩猩毡羽毛缎的斗篷,锦瑟便知定是老太太所赐。
她不动神色地抽回手,这才笑着接过白芷手中包袱,道:“大姐姐说哪里话,都是自家姐妹,哪里用的着这般客气。住在一个屋檐下,平日里哪能不生些小打小闹?血脉亲qíng越打才越是亲近,姐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锦瑟言罢,这才冲马车福了福身,道:“婶娘,庄子上清寒,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包袱中是块上好的毛料,是昨儿文青刚从铺子里选了回来送到依弦院的,婶娘便带着来日也好做件衣裳挡挡风寒。”
姚锦玉闻言双手便握地死紧,而马车中吴氏也气得面皮微颤。想她什么好皮毛料子没用过,如今倒叫姚锦瑟这般施舍对待,可最重要的是,姚锦瑟分明话中有话。
姚江留下的家产中其中便有一间毛料铺子就开在江州,那铺子的掌柜刚巧三年前过世了,她接手后便安置了自己的人,这三年来没少从那铺子中牟利。如今姚锦瑟专门赶过来,不送别的东西却只送了这一件毛料,分明便是隐含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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