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像是从牙fèng中挤出来的,听的妙红浑身发冷,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听谢少文唤了两个小厮进来,接着却是指着妙红,道:“她赏给你们两个了,莫玩死便好。”
妙红闻言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地,瞪着眼睛泪水盈盈地去看谢少文,谢少文却已转开了视线,冷声道:“还不将这贱人拖下去!”
两个小厮哪里敢耽搁,忙上前架了妙红便往外拉,妙红浑身无力,只能用哭哑的声音哀求着,可半点用都没有,刚喊了一声便被堵了嘴。
屋中沉静下来,谢少文再次瞪着那帐幔,却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半响他眼睛生疼,闭了闭眼两滴泪便自刺痛的眸中滚了出来。
夜至二更,依弦院正房,月色如水透过被寒风chuī的沙沙作响的树枝洒进屋中,树枝映在窗棂上的影子也随风晃动,月影被挡的盈盈碎碎,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砖上投下点点斑驳的影子,摇曳生姿,好不安宁。
突然月光盛亮打进屋中,接着那青石砖明亮的月光中便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那影子迅捷如豹越过窗棂在窗边儿站定,月影中出现一个男子修长的剪影。他回身轻轻关上窗棂,那地上人影一晃显出个刀削斧凿的深刻侧颜来,却正是完颜宗泽。
他轻轻关上窗户,兀自在窗边儿站了片刻,也不急着到chuáng边去,却悄步绕过碧纱橱到了外室。今夜陪侍的是白鹤,完颜宗泽拔了个小瓷瓶在白鹤鼻翼晃动了两下,这才转身又进了内室。
挂起一边chuáng幔,却见锦瑟安安静静地躺在chuáng上,完颜宗泽勾唇一笑,微微俯身细细瞧着锦瑟。
她的睡姿极为乖巧老实,平躺的姿态,被子压在胸前,双手jiāo握放在被上,乌月髻,笼烟眉,粉莲唇,面若桃花,肤如玉蚌,浓密的睫羽静垂着挡住那如同黑曜石般流光溢彩的眸子,温婉恬静的静卧chuáng榻的模样,叫人的心怦然而动。
完颜宗泽不觉瞧的痴住,却闻暗夜中传来一个清柔的声音,几分无奈,几分羞恼。
“你瞧够了没!”
完颜宗泽一怔,却见锦瑟禁闭的眸子忽然睁开,眸光清亮如水盯视着他,显然已醒了有一阵了。完颜宗泽面色一赧,接着却又笑了起来,道:“瞧不够,原来微微早便醒了……”
言罢他俯身凑近锦瑟,目光盛亮,探究地道:“既醒了却又不睁开眼睛,可见微微是极愿意叫我多瞧一会儿呢。”
锦瑟闻言早习惯了完颜宗泽得寸进尺的xing子,却也不恼,只完颜宗泽对她的称呼却叫她眯了眼,她目光清锐的盯着完颜宗泽半响,到底一叹,道:“王爷果真派人盯着我。”
今日见那盒中物件被换了,锦瑟便知定然是完颜宗泽gān的,可她自己都没能dòng察盒子的事儿,完颜宗泽又怎会知晓?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依弦院已被他着人盯了起来,如今听他张开唤她rǔ名,锦瑟便更肯定了。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回报了完颜宗泽,想到完颜宗泽每每不打招呼便cha手她的事,锦瑟到底心中窝着火,可若然没有完颜宗泽,今日依弦院的事只怕不会这般顺利。
锦瑟虽知完颜宗泽并没恶意,知道自己不该得了便宜还卖乖,知道两人身份悬殊,她不能也得罪不起完颜宗泽,应该笑着好好谢谢人家。可锦瑟偏就心中难受,提不起一点劲儿来,只觉满心无力,半响便只一叹,神色也有些黯然。
完颜宗泽见锦瑟不高兴,心里一突,接着又灵光一闪,目光便又陡然一亮,带着几分探究盯着锦瑟,道:“我不过是怕谢少文寻你麻烦,那日打了他的人是我,总不能便撒手不管了。你放心,盯着依弦院的皆是女子,今日过后我自会将人带离。”
锦瑟见完颜宗泽急着解释,目光又流光熠熠地盯着自己,当即便提了心,缓缓笑了。她一面坐起身来,一面冲完颜宗泽道:“王爷自坐吧,小女今日确该谢谢王爷。”
完颜宗泽见锦瑟笑了,倒蹙起了眉,他虽弄不清楚锦瑟在想些什么,但敏锐的直觉却叫他感到,将才那般qíng绪外露,满心不愉的锦瑟更贴近他一些,而如今她又变成了那个笑容温婉,却拒人千里的姚四姑娘。他盯着锦瑟半响无语,接着才道:“你生气了?”
见完颜宗泽这般小心翼翼,锦瑟便又笑了,笑容真切,却没半点作伪,语气释然地道:“我知王爷是为我好,也是当真感谢王爷,只是可否请王爷下次行事前,先给我打个招呼?”
完颜宗泽见锦瑟果不似生气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又隐约觉着有些失落,只锦瑟并非一味拒绝,商量的口气却叫他转而心生喜悦,点头道:“我这不是怕你有危险,又怕你不肯接受,才……以后自不会如此。”
锦瑟不愿和他纠结此事,反弄的气氛古怪难言,便笑着道:“只是王爷能否告诉我,那盒子中本来装的是何物?”
完颜宗泽闻言瞧向锦瑟,见她坐在chuáng上,两腿在被下曲着,歪着头一双眸子晶亮如水洗的黑玉般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心一悸动,又念着那盒子中的物件登时便面露尴尬,竟是瞬间红了脸,张了张嘴才轻咳了一声,含糊地道:“那东西我已令人送到了福禄院,还给了老妪婆,明儿你自会知道。”
他言罢双眸微微一眯,目光瞬时便深邃锐利了起来,神色也显得冷冽森冷,浑身都似蕴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狠戾。
锦瑟见他面色古怪,又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再见他瞬间又bào怒起来,便知那盒子里的东西果真极为不妥,当下心头便涌起一阵后怕来。可她猜了半响也没什么头绪,便只又狐疑地瞧了完颜宗泽两眼,就垂下了眸子,再不多问了。
倒是完颜宗泽见她静静地不语,神qíng平和半点怒意都没有,反倒紧紧盯着她,眸中闪起了怜惜来。她这般无动于衷,不恼不气的,想来是早已习惯了姚家人的暗害,想着自识得锦瑟,她面临的种种困境,和她勇敢而慧黠,沉冷而敏锐的应对,完颜宗泽便觉一颗心被只手揉成了水样的一团,柔软了起来。
可锦瑟再聪慧,再敏锐到底还是轻估了姚家人的卑劣,想着那姚老太太yù做之事,完颜宗泽眸中清锐之色再度闪现,吸了口气压了压qíng绪,这才瞧着锦瑟的衣着模样笑了起来。
锦瑟身上穿着件青莲色的常服,头发也挽的齐整,显然早便知晓他今夜会来,他gān脆笑着在chuáng边席地坐下,靠着chuáng沿凑近了去瞧锦瑟,道:“你在等我?”
锦瑟闻言未做声,完颜宗泽便呵呵一笑,神qíng愉悦又带着些傻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定在等我,那窗户都没落扣,我一推便开了。”
锦瑟见完颜宗泽误会,便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没讨要到我的谢,定是不会走的。与你留了窗,省的你闹的动静大了,惊动了我的丫鬟们,我还要费心思哄她们。”
完颜宗泽便眉彩飞扬地笑了,晶亮的目光闪烁着盯紧锦瑟,道:“知我者,微微也……只是我便那般见不得人吗?”
锦瑟听完颜宗泽这般说便扬着眉,微嘲的道:“王爷说呢?”
完颜宗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接着便神qíng有些恼恨又委屈地盯着锦瑟,见锦瑟面色沉静,全然不被他的qíng绪影响。他心中憋了口气,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半响只握了手,暗自发誓早晚有一日定要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这才哼了声别开头,不言语了。
他不说话,却又没有走的意思,锦瑟便只好叹了口气,道:“王爷失踪也有些时日了,想来凤京已乱了套,我记着北燕的万寿节是下月初,王爷准备何时离开江州?”
完颜宗泽听锦瑟一开口便又是赶自己走的话,当即便烦恼地盯向她,只觉自己这些时日忙前忙后真真都白忙活了,可眼见她面带笑容,神qíng间到底多了两分亲和,少了些疏离,他不觉又舒展了眉宇,道:“父皇派的使臣已到了凤京,我今日趁夜动身……”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说走便走,就诧了下瞧向他,完颜宗泽目光再度升温,道:“舍不得我走?”
他语落见锦瑟似嗔恼地瞥他一眼,又移开了眸子,不愿瞧他了。登时便觉心被挠了下,眉宇轻舒,明亮的眼睛迸she出灼人的光芒来,复又一叹,道:“这回是真得走了,等你进京,我只怕已回了燕地,这一走少说也要半年……”
他言罢目光炯炯地瞧着锦瑟,见锦瑟不言语神qíng反倒显出几分倔qiáng和执拗来,盯着她不放。锦瑟察觉到他的目光,见他固执起来,便轻轻嗯了一声,道:“我听说铁骊百姓皆一夫一妻,女子可自行挑选夫婿,还能当街纵马驰骋,可是真的?”
完颜宗泽听锦瑟应了一声,心便一松,有了笑意,又见她刻意转移话题倒也不再执意,更因她问起铁骊族的事qíng而心生愉悦。他目光闪动着光彩,朗声道:“自是真的,铁骊人像辽阔无际的糙原一般,本便随xing不羁,热qíng慡朗。铁骊女子也不似你们汉人皆养在深闺,姑娘们在马背上长大,勤劳勇敢、长于骑she。汉人皆瞧不起我铁骊人,更觉铁骊女子不通文墨,粗俗不知,其实我铁骊女子虽不懂琴棋诗画,可却既能协夫教子、cao持家务,也能纵马执弓,征战沙场,高祖父骑兵之初,便有许多诸如椒箕、古娜那般勇猛善战的女将领。铁骊女子和男子一般豪慡泼辣,才不像大锦女子受宗法腐化,个个都一般模样!姑娘与男子之间,更无隔无碍,她们想笑想哭想爱想恨都任qíng任xing,行歌于途,以道求偶之意,自由择婚,亦未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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