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退亲一事关乎重大,被退了亲的女子一生便完了,被退亲的男子虽相形之下会好一些,可却也同样会名声受损,再说亲便要受到层层阻力,武安侯又怎会甘心叫她一个破落户去退了他那宝贝世子的亲?
故而,锦瑟原便知道进京后退亲一事只怕也是阻力极多,可没想到她刚踏上凤京的土地麻烦便寻了上来!
听闻姚择声的话,锦瑟头都未转去多瞧一眼便转了身,扶着王嬷嬷的手yù回到船上去。
只是她这刚一转身,那边三爷显就急了,大喊一声,“美人要跑!快给三爷堵住!”
他一言,那十多个小厮便呼啦啦地全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只念着到了凤京便有人来接,故而姚择声此来京城本便没带多少下人,人手本就少,这会子又事发突然,自然不及抵挡。
眼见那些小厮将姚家冲上去拦阻的三个护院压在地上一阵bào打,姚择身虽觉事qíng蹊跷却还是亲自上前冲那三爷见礼,道:“老夫乃江州……”
谁知姚择声的话尚未说完,那三爷便抡起了拳头往他面上砸。姚择声年轻时四处跑商,也是学了些粗浅武艺的,他侧身险险避开,心中已确定这行人是冲着他们姚家来的。
他正惊,那边小厮们已yù去抓锦瑟了,锦瑟眼前qíng势这般,显是无法上船反倒站定,正凝眸想着法子,便听不远处响起马蹄声,接着一个似讥似怒的声音传来。
“huáng三儿,你可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半点长进都没,整日里除了gān些欺男盗女的勾当,你还有什么别的本事?!怨不得你那凤京府尹的爹厌弃你,三天两头的冲你使鞭子。”
锦瑟闻声望去,却见雪幕中,一少年打马而来,他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锦缎长袍,领口袖口皆围着紫貂毛,织锦遍地的袍身上满布锦绣暗纹,腰系玄色嵌蓝宝石的厚锦带,肩头披着毛皮外翻的玄色滚边大氅,整个人气态慵懒地向前倾着身子,斜勾的唇角带着三分讥嘲,八分不屑正瞧着那三爷。
他的身后并五六个同坐马上的青衣小厮,这一众人踏雪而来,卷地地上未及沉落的雪花飞飞扬扬。
锦瑟目光落在那打头男子的面容上,却见他面若冠玉,柳眉凤眼,秀挺的鼻下,薄薄的唇瓣艳若桃花,殷红的似能滴出血来。男生女相,便是如此,只他容貌虽无处不秀丽,可却不给人女子之态。身姿挺拔,斜飞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细线,眸子锐光乍现,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随斜飞的眼角微微上扬,其上落了风霜之色,平添了几分邪魅。
似感受到锦瑟的目光,他眸光流转往锦瑟身上一带,接着却又沉冷地移了开去,眸中似有厌弃之色闪现。锦瑟心一痛,眼眶当即便红了,暖暖的酸酸的,却也辨不分明心中到底是欢喜还是悲痛。
王嬷嬷扶着锦瑟的手也微微一个发抖,颤声道:“姑娘,是表少爷!”她言罢,文青便也啊地一声叫。
锦瑟这会眨了眨眸子缓缓溢出笑意来,那边huáng三爷闻言面色微动,蹙眉上前厉声道:“廖书意,你们廖家什么意思?!三爷我的事儿便是宫里娘娘们的意思,你可想好了,闲事管多了,别再落个jī飞蛋打的下场。”
这所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锦瑟大舅舅的嫡长子,廖尚书府的嫡长孙廖书意,他听了那huáng三少爷的话神qíng未有纤毫变化,只将斜倾的身子挺了挺,接着二话不说竟一个抖缰便向那huáng三爷冲去,那模样倒像是要将他活活踏死在蹄下。
他一动,身后跟随的小厮也皆跟着往前冲,那十多个小厮见自家少爷眼前就要被马踢,哪里还敢去纠缠锦瑟,登时便皆呼喝着围在了huáng三少爷的周边,而姚择声也忙招呼着姚家人护了锦瑟又回到了船上。
锦瑟站在甲板上往渡口看,却见廖书意所带那几个小厮身手皆了得,huáng三爷和他那一众小厮被廖书意追的团团转,好不láng狈,文青在一旁拍着手吆喝。
片刻那huáng三爷显见事qíng是不成了,又着实受了些伤,便撂下两句狠话,带着小厮láng狈而去。锦瑟见廖书意掉转马头,忙提裙冲下甲板,上前挡在了廖书意的马前,她跑动间兜帽落下,露出一张绝丽的小脸来,眉眼间的神韵却和廖书意如出一辙,彰显着两人的血脉相接。
廖书意不想锦瑟会突然冲出来,险险拉住马缰,怒目盯向锦瑟,锦瑟见他眯着眼瞪着自己,到底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紧张和关切来,却是睫毛一颤抖落两行泪来,扬起唇笑了起来,唤道:“哥哥……”
廖书意比锦瑟年长六岁,因锦瑟上无兄长,故而从小她便未曾唤过廖书意表哥,一直都叫的是哥哥,亲昵又依赖。廖书意闻声眸中碎光,可到底将脸色又冷了两分,一拉缰绳便自锦瑟身侧冲去,锦瑟本能地去拽他,死死扯着他的衣角跟着马儿跑了数步,惊得文青大喊一声忙也奔了过来。
廖书意恼怒地瞪着锦瑟,却又提了马缰,他高居马上俯视着锦瑟,锦瑟便又大声喊道:“哥哥……哥哥!”
锦瑟似便只会说这两句,言语间声音变大,泪珠儿却又要往下淌。
廖书意瞧着眉目越发像祖母和姑姑的锦瑟,又被她这么几声唤,登时便心绪翻涌,尤记着锦瑟小时候每每有求于他,或是闯了什么祸事便是这般眉眼弯弯地一声声喊他,非唤的人的心都软成一团什么都依着她,她才像个偷腥的小猫般眨着眼睛笑的畅快。
如今再被她这般唤着,又见锦瑟眸中满是委屈和期待,伤心和倔qiáng,廖书意只觉一阵心烦和难受,余光瞧着姚文青也跑了过来,当即便一个用力甩开了锦瑟,一扬马鞭,那身下黑马蹄踏飞雪,片刻便冲了出去。
锦瑟被他甩开倒在地上,眼见廖书意远去,她咬了咬唇,bī回了泪意,这才在文青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文青接了王嬷嬷手中帕子给锦瑟擦了擦沾满雪花的双,见她手掌处红了一片,血丝隐现,不觉跺脚道:“大表哥已前最疼姐姐的,如今……姐也真是的,明知大表哥心里有怨,gān嘛还往上冲。”
锦瑟闻言笑着抽回手,眉眼间却闪过显而易见的欢悦,拍了拍文青肩头,道:“姐姐没事。”
姚择声将一切看在眼中,听锦瑟唤将才那位气质不凡的公子哥哥,便知其是锦瑟外公家的公子,他叹了一声,又见远处管事已寻到了接船的姚管家等人,正赶着马车过来,他心恐那huáng三公子再打个回马枪,忙吩咐锦瑟和文青上车。
锦瑟上了车,靠着大引枕,抱着白芷递过来的暖炉,被风雪chuī的冰冷的手才缓缓恢复了温度。只觉那暖意一丝丝dàng开,顺着指尖儿都融进了心里去。
大表哥他虽是恼恨,但好歹对她是关心的,并未因大舅舅的死就彻底恨了她和文青,若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他虽一句话都不愿和自己说,可指骂huáng三公子的两句话却分明是在给她敲警钟。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凤京府尹正是丽妃父亲赵万封的妻弟,没想到丽妃竟替武安侯府出头了,云嫔在后宫为丽妃马首是瞻,丽妃这是投桃报李。后宫之事,历来和前朝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看来大皇子真极为重视武安侯府,丽妃cha手只怕也是在向皇后叫板。
大表哥在是怕她只顾着提防武安侯府却忽视了大皇子和丽妃,这才前来解围并提醒她的吗?
廖书意回到尚书府时雪已停了,道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反she着明光,将天地都照的极为亮堂,他自马上跃下,大步便进了府,直往老太君所住的松鹤院而去。
松鹤院的暖阁中,老太君张氏端坐在靠北墙的美人榻上,正从炕桌上捻起一小块栗子糕往膝上坐着的小孙儿口中添,见他一口吞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又往那放糕点的白瓷碟儿上瞧,便被逗乐了,点着那婴孩粉嘟嘟的唇,道:“睿哥儿,真是和三儿小时候一般模样,都爱吃这甜腻腻的东西。”
这睿哥儿却是廖三老爷去年刚添的幼子,如今才刚满九个月,正是娇憨可爱之时。廖三老爷的媳妇刘氏站在一边,见张氏笑的高兴,便道:“娘因不日带几位侄女进宫给皇后贺寿一事也累一上午了,这小兔崽子沉的紧,还是媳妇抱着吧。”
老太君闻言便笑着又点了点睿哥儿的胖脸蛋儿,这才由着刘氏将他抱走。
那边大夫人海氏见老太君身边空出来,便忙推了把身旁站着的小儿子廖书彦,廖书彦便领了母亲的意,忙笑着扑到了祖母的腿边儿脆声道:“奶奶,彦哥儿也要奶奶喂着吃栗子糕。”
这廖书彦在府中男孩中行六,是大老爷的遗腹子,如今才三岁相貌已极肖过世的大老爷,廖老太爷和张氏念着他未出世便没了父亲,对他是极为疼爱的。
见他跑过来,张老太君抬眸瞥了眼一脸殷切瞧着这边的海氏,心中不觉一叹,待听到彦哥儿的话,再见他黑葡萄般的眸子眨巴着瞧来,张氏便觉心都软了,笑着抚着他的头也喂了他两块糕点,听他脆声声的说今儿刚学会了一首古诗,便赞赏了两句,听他摇头晃脑的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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