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老太爷便淡笑着道:“明进贤弟过誉了。”言罢便冲锦瑟道,“这位是刘家的三老太爷,你便随着你大姐姐唤声堂爷爷吧。”
廖家的嫡出大姑娘廖书眉出自二房,如今已经出嫁三年,嫁的是光禄寺卿刘家的五少爷,如今刘五少爷放了外任,廖书眉也跟着离京。锦瑟依稀记得廖家的大姑爷是刘家的长房嫡长孙,这刘三老太爷该是廖书眉夫婿的堂祖父。
听了廖老太爷的话,锦瑟这才又重新见过了礼,心中已然明了武安侯一行的目的了。
请来廖家的姻亲一同过来,多半是央其来说和的,武安侯近来被弹劾想必日子过的心惊胆颤,这会子带着万氏和谢少文到廖府来显然也是服软致歉来的,说不得是武安侯府又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了。
锦瑟想着,果然就闻谢增明道:“姚姑娘是极好的,只可惜我们侯府没这个福气。人在这世上走一遭,谁不会有个糊涂的时候,做那么两件糊涂事儿,之前是我侯府有眼不识金镶玉,可这有句俗话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侯府如今已然幡然悔悟,今日本侯带着妻儿前来也是要向贵府赔罪的,希望廖尚书能够瞧在多年同朝为官的份上,瞧在两家多年相jiāo的份上原谅则个。”
谢增明言罢便起了身,冲廖老太爷作揖,谢少文和万氏自跟着起身,谢少文的手臂还伤着,只弯了弯身,万氏则被丫鬟搀扶着行了蹲礼。
锦瑟闻言好笑,只觉今儿真是个特殊的日子,怎这一个个的都幡然悔悟了,赔礼谢罪也专挑了今儿一道来般,先是江淮王妃,后又是武安侯府一行。不过显然武安侯比江淮王妃要高杆很多,江淮王妃被bī前来赔罪,偏又做出一幅不甘不愿,高高在上的模样来,这不是自取其rǔ是什么,像武安侯这样,非但做戏做的真,还拉上了廖家的姻亲刘家来说和,廖家便是瞧在刘三老太爷的面儿上这赔罪也不好不接。
锦瑟挑眉,这会子也才有功夫打量谢增明一家,她先瞧向谢增明,却见仅仅这些时日不见,谢增明已没有了原先的傲慢威武之态,整个人似老了十多岁一般,背微微佝偻着,眉眼间的折痕极深,头发也一下子白了极多。只是他到底是经过大事的男子,说着这些致歉的话,语气谦恭真诚不说,面上竟也极为平静,甚至还带着悔过之色,唯一双眼睛过于yīn沉,叫人觉出一两分暗藏的锋锐来。
而谢少文坐在他的身旁,那张脸依旧俊逸,只是人却瘦了几圈,眉眼间的麻木和眼中的yīn鸷之色到底令那张原该温润儒雅的面庞大打折扣,穿着一件绛紫色的圆领绣松儒袍,打扮极为富贵得体,可那兰亭玉芝般的身影也因肩背上缠着的绷带夹板而破坏殆尽。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由原先的温雅明润变成yīn鸷沉闷,一张脸竟没有半点表qíng,叫锦瑟瞧着心中一突,加之谢少文自她进来便不曾瞧她一眼,这样的谢少文也叫锦瑟生出一股恶寒来,有种瞧见蛰伏的毒蛇般的惊悚之感。
锦瑟正yù去瞧万氏,刘三老太爷已接了口,道:“俗话说的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武安侯一家已知道错了,加之老天保佑,姚姑娘也没受到实质xing的伤害,如今武安侯府也算受到了应有的惩处,侯夫人名声尽毁不说,这嗓子也坏掉了,承契兄看能否给小弟一个面子,便和武安侯府就此化gān戈为玉帛了,可好?”
廖老太爷闻言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却也要看是为何事,什么又叫没受到实质xing的伤害?哼,若非我这外孙女福大,这会子只怕三条命也不够人谋算的。”
老太爷言罢,二老爷便也道:“非是晚辈不敬,实在是刘世伯今儿这事儿做的不甚厚道,廖家和刘家原先姻亲,本该同气连枝,怎能偏着外人。”
刘三老太爷见此gān笑两声,这京城各府的关系盘综错节,他这也是被相近之人求到了跟前,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揽下此事,如今被挤兑面色自然不大好看,忙冲武安侯使了个眼色,谢增明便又道:“是这蠢妇猪油蒙了心做出万恶之事来,今日本侯做主令她给姚姑娘斟茶赔罪,回去后本侯便一纸休书休了这毒妇!还不快上前给廖老太爷和姚姑娘请罪!”
谢增明说着便冲万氏怒喝一声,锦瑟瞧过去就见万氏穿着一套半旧的huáng褐色儒裳,同色的马面裙,头上只挽了个髻cha了两根金钗,面色和身上的衣裳一般黯淡,整个人已没了在江州时的富态和端庄,瘦骨嶙嶙,皮肤发huáng,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她自锦瑟进来便一直用怨毒地眼光时不时去扫锦瑟,锦瑟也早有所觉,如今听了谢增明的话,万氏分明身子一震,可接着她竟果真起了身走上前来,只她还未拜,廖老太爷便沉声道:“侯爷这是何意?如此说,倒是我廖家人bī迫侯爷休妻不成?侯爷的家事还是请自回府中处理,我廖家管不着也不想知道,至于侯夫人的赔罪,我这孙女年幼也受不住,更不敢守礼。”
廖老太爷不拒还好,一拒万氏竟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呜呜地低哽着,见廖老太爷蹙眉,海氏忙上去扯万氏,万氏却突然甩开海氏,跪着往锦瑟这边扑来,到了锦瑟近前便嗵嗵地叩了两个头,张开嘴呜呜啊啊地声嘶力竭地叫着,见锦瑟站着不动,便又嗵嗵磕头,她用力极大,像是根本就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几下额头就被磕破,淌下血来。
那血沿着瘦骨嶙嶙的眉骨往下流,映着那似有明光般突出眼眶的双眼,那古怪的神qíng,伸出来的一双竹节般青筋bào露的手,还有她啊啊着沙哑如同厉鬼哭泣般的声音,登时叫人不寒而栗。
锦瑟蹙眉做出惊惶之态,海氏便忙过来挡在了她的身前,拍抚着锦瑟的肩膀道:“莫怕,莫怕,大舅母在这里呢。”
武安侯见此便也起了身走过来,道:“姚姑娘看,这蠢妇已知道错了,并且也得到了惩罚,姚姑娘便是不看这个份上,念着你生母和她有过义结金兰的qíng分,也该原谅她才对。”
听过祈求人原谅的,却没听说过硬bī着人原谅的,锦瑟今日连番被bī迫,先是江淮王妃,后又是武安侯府,只觉听着他们的话就像吃了苍蝇般叫人作呕难受。
万氏这般做皆是为了谢少文,是怕武安侯府真被定下邈上的罪名,武安侯府不好了,谢少文便也完了。实际上她哪里有半点知错悔过的样子,只从她那一双yīn测测的眼睛便能瞧出,她此刻恨不能拿把刀子捅死自己。
而谢少文呢,他的母亲已为他但愿受此羞rǔ,他竟就眼睁睁的瞧着,面上除了无动于衷的木然便再瞧不出其它来,这样的谢少文只怕心中早也恨不能撕裂了她,而武安侯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如今为了尊荣,为了能够度过难关,不惜放弃尊严,不惜将万氏给推出来,这样的人又怎会放过她姚锦瑟这个罪魁祸首。
锦瑟想着这些心中发冷,索xing装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倒在了海氏的身上,颤着声音道:“大舅母,我怕……”
海氏闻言便回身冲廖老太爷福了福身,道:“父亲,这孩子年纪小,只怕是被吓着了。”
廖老太爷原便不赞成唤锦瑟过来,只是被刘三老太爷提了,推脱不过这才唤了她,如今闻言便忙道:“既已被吓着了,你便赶紧将她送回去吧,嘱咐厨上熬了安神汤。”
海氏忙应了,正yù扶锦瑟走,哪承想万氏竟突然爬起身来冲了上来。
“啊!啊啊……”万氏抓住锦瑟的手便使劲的呜咽起来,神qíng显得异常激动和扭曲,分明是流着泪可那眼睛里却又像是充斥了怨毒和讥讽的笑意一般。
锦瑟不防备被她抓了个正着,手上立刻就传来了痛感,好像骨头都要被捏苏了一般,又像是被厉鬼抓了,身上立时就起了一层jī皮疙瘩。
海氏忙去掰万氏的手,武安侯便也bī近两步道:“她已经这样了,姚姑娘难道还是不肯原谅她吗?!”
锦瑟瞧去见武安侯一声yīn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岂能不知他的用意,她若说不原谅,以后少不得会传出自己心狠狭隘的骂名来,可她若说原谅了,武安侯便会以此来bī迫外祖父和舅舅们,使得廖家无法在朝堂上继续弹劾武安侯府。
武安侯是在欺负她良善吗?锦瑟想着,但觉谢少文也看了过来就本能地也望了过去,只见谢少文的眸中闪烁着繁杂的光,接着这一切又都被压了回去变成浓浓的恨意,可似只一瞬那恨意竟被隐没,便成了一片锐冷,如同他那张被覆了一层坚冰的脸一般。
锦瑟眼中的谢少文似极平静,然而谢少文见到锦瑟又怎可能平静的了?此刻他盯着锦瑟,双手早便死死握了起来,心中更是翻涌起万千qíng绪来,那些爱、恨、悔、怒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辨不明。
见数月不见锦瑟似比在江州时更为美丽,一身牡丹并蒂的淡紫外衫,绣着细碎梅花的紫红色锦缎jiāo领,一件嫣红的百折细绢丝玲珑罗裙将她的身段映的娇若扶柳,将她绝美的面庞也映的粉嫩如花,明紫的织锦攒珠缎带,发间斜斜cha着的宝蓝吐翠吊钗,细密的珍珠流苏无不将她映的尊贵高华,气质不凡,这叫谢少文如何能够不爱恨jiāo织,难以自抑,他十指扎进掌心刺出鲜血来才能勉qiáng维持住神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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