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泽自然是熟知那种声音的,闻声便只来得及护着锦瑟滚到了密室外的甬道中,这甬道是两壁石砌,起码躲在这里不至整个人都被掩埋起来,还能得到一息的生存空间。
他将锦瑟压下,身后便起了冲天的火光,火和利石冲击着他的背脊,巨物砸落,他纵然自小习武,身子骨结实,这会子也受了重伤,只感五腹六脏都被震碎了,连他的头脑都无法保持清醒,迷蒙中锦瑟的声音遥远而恍惚似从天边传来,他若非靠着一线意志力,早便晕厥了过去。
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受了多重的伤,只能感到周身都在疼痛,可听着锦瑟哭泣,想着她先前所经受的惊惶和害怕,他此刻岂能再叫她经受这些?
故而他硬撑着只说自己没事,如今听锦瑟依旧不放心,他当真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缓了缓劲儿,这才又道:“真没事……这里空气少,乖,别说话了。”
锦瑟被压在最下头,确实也呼吸困难,完颜宗泽的人也不知何时才能救他们出去,兴许完颜宗泽当真无事,锦瑟这般安慰着自己,才渐渐收了哭泣,可她闻着这密闭空间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哪里能当真放心,想着之前完颜宗泽砍自己那几刀,锦瑟便又不放心起来,唯恐完颜宗泽失血过多再有个好歹。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四周堆满了巨石,好在她躺着的空间尚能挪动,她这一动感觉上头完颜宗泽也动了下接着便没了反应,锦瑟便禁不住又道:“我想翻个身,这样喘不过气来,你胳膊上的伤口也要包一下。”
她言罢听完颜宗泽轻应了一声,这才慢慢地缩起身子艰难地转了个身,原是扑在地上,这下躺着倒觉舒服了一些。而她挪动身子时,完颜宗泽尚抬了抬身子,这会子她刚躺倒,完颜宗泽便似难以支撑一般压在了她的身上。
锦瑟翻身,身上裹着的大氅早已掉落,如今她luǒ露的肌肤就紧紧地贴着完颜宗泽的胸膛,完颜宗泽是北方人,原便不怕冷,这样的冬季他身上总是穿一件单衣,再披大氅。如今qíng况,两人在黑暗中紧紧相贴,锦瑟又是那样的衣衫不整,若然换做平常,完颜宗泽只怕早便戏弄起锦瑟来了,然而此刻他竟半声未吭。
锦瑟越发觉着完颜宗泽是受了重伤,她唤了一声,完颜宗泽半响才应了声,锦瑟听出他声音的恍惚来,一时间心如刀割,眼眶又瞬间发热发涨起来,可她这回再也不敢多搅扰完颜宗泽,生恐自己哭起来又惹的他费神,她紧咬着唇将眼泪bī回去,这才默默地从内裙中扯了些布料摩挲着寻到完颜宗泽的手臂胡乱捆绑了两下。
整个过程完颜宗泽都一动不动,也没说话,显然已昏了过去,锦瑟若非还能感受到他微热的身体和跳动的心脏,只怕早已被惊恐bī的疯掉。
就这样,两人一醒一昏地相依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锦瑟便推推完颜宗泽,唤唤他,听闻他应声才放下心来,而完颜宗泽温热的身体也因虚弱迅速地失了温度,两人贴在一起竟也感受不到半点温度,锦瑟的心跟着发沉发冷,她禁不住又唤了完颜宗泽一声,可这次过了好久都不听他发出一点回应来,锦瑟的心便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上。
锦瑟听说有时候人是靠着一口气儿活着的,若然能撑得过去便会无事,可若这时候睡过去,那便可能再也清醒不过来了。她虽不知完颜宗泽到底伤的怎样,可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只觉着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再叫完颜宗泽这样昏睡着。
这样下去,她不等人救出便会疯掉,锦瑟想着忙又去推完颜宗泽,不停地唤着他,好半响终于听到完颜宗泽哼了下,锦瑟便忙道:“太黑了,我有点害怕,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完颜宗泽方才一直努力不吓到锦瑟,可到底撑不住一**的疼痛昏厥了过去,可他即便昏昏沉沉着,也记得清楚所处坏境,两只手臂依旧伸展着双手死死撑在锦瑟两边的大石上,更是在锦瑟唤他时,本能地嗯上两声回应。可渐渐的似连这些体力都熬尽了,他的世界已彻底黑暗。
如今好容易被锦瑟唤回神来,完颜宗泽一个激灵,竟有种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感觉,迷迷糊糊地听到锦瑟的话,他便在想也许这回他是真撑不过去了,若是他死了也不知道锦瑟会不会为他伤透了心……
他这样想着,便道:“说话啊……听说汉人有个传说……说人要是死了都要……喝孟婆汤……”
完颜宗泽的声音gān涩艰难,半响才吐出一句整话来,锦瑟闻言心一松却又一提,松是因为完颜宗泽还能清醒,紧却因他此刻提起生死来,她哽了下,这才接过话头来,悠悠地道:“是啊,人死了都是要喝孟婆汤的,这孟婆汤还有个名字唤作忘qíng水,一旦喝下便会叫人忘记前世今生。一生的爱恨qíng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会随着一碗孟婆汤而遗忘得gāngān净净。”
锦瑟说着,听完颜宗泽嗯了一声,这才又道:“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要形同陌路,相见不识。又说这孟婆汤其实不过是活着的人一生所流的泪。每个人活着的时候,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都会落泪,孟婆啊,便将他们一滴一滴的泪都收集起来,煎熬成汤,在他们离开人间,走上奈何桥头时,让他们喝下去,忘却活着时的爱恨qíng愁,gāngān净净地重新进入六道。”
完颜宗泽自然听出了锦瑟的担忧和彷徨来,他也明白锦瑟用意,更知道自己不能再睡,故而便努力撑起jīng神来方才又道:“若不……愿意喝呢……”
锦瑟听到回应,才又感受到自己一下下的心跳来,道:“自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甘qíng愿喝下孟婆汤的,因为这一生,总会有爱过的人不想忘却。而孟婆便会告诉你,你为所爱之人一生所流的泪都熬成了这碗汤,喝下它,就是喝下了你对他的爱。而走上奈何桥的人,他们眼中最后的一抹记忆便是今生挚爱的人,喝下汤,眼里的人影会慢慢淡去,眸子如初生婴儿般清澈……完颜宗泽,我的眼中已全是你,你若然敢抛下我去饮那孟婆汤将我忘了,我……我……恐怕真便再没能力去爱了……你不能这么残忍。”
锦瑟说着说着已抵不住惊恐,再度哭泣起来,她的话悠悠dàngdàng地传到完颜宗泽耳中,他心一触又被锦瑟的哭泣急到,登时便咳了起来,吓得锦瑟不跌地后悔,忙抬手给他顺着胸膛,这一摸方才发觉完颜宗泽的胸前黏黏糊糊的竟已被鲜血湿透,她死命咬牙才没尖叫出来,而完颜宗泽已是笑了,艰难地道:“我却听说……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可以有法子不喝孟婆汤的……”
是呢,不喝孟婆汤,那便要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不仅要忍受忘川河的煎熬之苦,还要一遍遍地看着所爱之人自桥上走过,可是言语却不能相通,你看得见她,她看不见你。千年啊,你看见她一次次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那该是怎样的伤痛和无奈……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可她却早已将你忘怀了啊……
锦瑟听到完颜宗泽的话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想着这些不免泪水无声坠落,便闻完颜宗泽又道:“微微,我会为你守望千年……不会忘……也不敢忘……”
“谁稀罕你去跳那忘川河了,完颜宗泽,我告诉你,人死了根本就见不到什么孟婆,更不会有忘川河给你选择,你会忘了我的,你会的,所以你不能这样,不能死!你听到没有,你醒醒,醒过来!你这混蛋,醒醒……我已害怕一个人了……不要这样……”
锦瑟泪水飞坠,可这次不管她怎么喊,完颜宗泽都一点声息也没,方才说的那话,便好似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一般,竟是再也未回应于锦瑟。
锦瑟彻底慌了,也就在此时她敏锐地听到了说话声和喧嚣声,她原当自己是绝望之下出现了幻听,可细细一听果真是有人来人,她忙用力地嘶喊,不顾疼痛地去拍打身旁巨石,只求外头的人能早些发现他们,令完颜宗泽能尽快地得到救治。
这寻来的正是影七和完颜宗泽的其他护卫们,另外却还有廖书意和廖家几个护院,另有两个外人正是萧蕴和杨松之。锦瑟失踪,廖老太君是在一个时辰后才发现的,彼时廖书敏已被闫峻给送回去,待众人察觉锦瑟当真是不见了,廖书敏自然不敢再隐瞒她和锦瑟的小秘密,只说最后瞧见锦瑟便是在富源酒楼的楼下。
出了这等事,廖老太君即便再慌,也不得不谨慎处理,自然是不能叫人知晓锦瑟失踪一事的,那样即便人能寻回来也是完了,故而廖老太君便令身边兰糙装成吃醉酒的锦瑟匆忙送上马车,自带着女眷们归府等消息,只令廖书意带了靠得住的下人赶紧想法子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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