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捂,她又受惊般撤下手,怔怔地盯着右手瞧,那手上濡湿已被风chuīgān,可依旧黏黏的提醒着她方才所发生的事,她懊恼不已地使劲用手蹭着罗裙,将他的味道拭去,面上却一片娇羞之qíng,而脑中已不由地想着,他那样子出去,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瞧见端倪,复又想着他外头是穿着薄甲的,两片甲衣直垂膝下,一定什么都遮的住,一定的……可是即便无人发觉也好羞人啊,他怎能混账成那样……
相比锦瑟的不淡定,完颜宗泽却早已镇定如初,jīng神抖擞地被廖二老爷送出府,带着兵勇们离开廖府所在的长街,他方御马停驻,那刀疤将军见他停驻不行便靠近前去,道:“王……”
完颜宗泽眯着眼盯过去,目光并不见有多森寒,却叫那刀疤将军猛然话音似被齐刀而断,没了后音,他只觉心一跳,神qíng有些慌乱惊惧起来,瞬了一瞬这才勉qiáng恢复镇定,未曾再言,寒光一闪,完颜宗泽腰际挎着的清风长剑已然争鸣一声出了鞘,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众人皆被这一幕惊到,四下寂然无声。说起来这刀疤将军却也是有来头的,燕人未入主中原时曾附属于前朝马氏王朝大齐,彼时铁骊首屈一指的贵族耶律氏被赐以马姓,后铁骊人建立燕国,皇族复姓完颜,马姓和金姓之人却也是仅次国姓之下的贵族姓氏,燕国入主中原,灭了大周后逐渐汉化,那些铁骊姓氏,石抹,移勒等便皆改成了杨,陈,李这样的汉人姓氏,而马姓依旧未贵族而不能改。
这位马将军,名唤马思忠,其姐姐正是燕皇的贤妃,贤妃育有三皇子完颜宗璧,而这次燕国南攻,率领中路军的正是武德王完颜宗璧。
马氏在燕国势大,马思忠的父亲位居一品,马思忠自己未及不惑之年,已是三品将领,他作战倒也英勇,此次南攻立下不少军功,他狂妄却有其狂妄的道理。
方才在廖府之中,他敢顶撞完颜宗泽,一来是身份和军功摆在那里,他有恃无恐,再来也是认定了廖府窝藏了大锦太子,他颇有几分底气。更有夺嫡之事非一朝一代独有,那贤妃在后宫得势,完颜宗璧本便和完颜宗泽兄弟不睦,马思忠原就和完颜宗泽是对立的,本也有些不服完颜宗泽。
他方才在廖府之中带着兵勇四处搜寻却并未翻出太子来,刚回到正院,完颜宗泽便自屋中出来,却道屋中并未寻到太子踪迹。那正室是完颜宗泽一人进去搜的,他岂能不疑,然而他尚未表示,已有人来报,说已在宫中搜出了太子。
他心中狐疑,可此事岂能虚报?他这边正惊疑不定,那边完颜宗泽已下令兵勇们离开,他无法,也实不能确定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只能跟着出了府。
如今被完颜宗泽用剑锋bī着,他的蓝眸盯着他,那眼神已如在看死人,马思忠蓦然响起在廖府完颜宗泽说过的话,他说若搜不到人,必要军法治罪,他竟不是开玩笑?!
蓦然明白了完颜宗泽的意思,马思忠面色刹那惨白,瞪大了眼,道:“完颜宗泽!你怎敢!即便是主帅也没私斩三品大将的权……”
且不说完颜宗璧将马思忠安置在西路军中是何用意,只方才马思忠在廖府对锦瑟的所作所为,完颜宗泽便容不下他!故而,他那话尚未吐完,完颜宗泽的手臂已轻轻一划,那剑锋如光如电般划过,瞬间隔断了马思忠的声音,更隔断了他的咽喉。马思忠的双眼瞪着,眸中还有难以置信和惊惧,那剑锋锵然归鞘,他庞大的身体已直挺挺倒下了马背。
完颜宗泽甚至未瞧他一眼,一驱骏马,已一骑向皇宫飞冲而去。
一百六四章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是日夜,风chuī引得外头树影晃动,密叶沙沙作响,屋中一灯如豆,歌声轻柔。
锦瑟坐在chuáng沿上,轻轻哼着歌儿,一手握着小太子的手,一手轻拍他的肩头,哄着他入睡。眼见男孩小脸苍白,安安静静地躺在棉被间,稚气的面颊上还挂着一行行泪痕,一双细细的眉即便是在睡梦中都还紧紧拧着,她不觉叹了一声,神qíng微怔。
当年祖父过世,文青也是这般大小,那时候她也曾抱他在怀任他痛哭着发泄失去亲人的伤悲,也曾她这样哼着歌哄着他入睡……弟弟尚且有她这个姐姐做依靠前世还落得被人谋命的结果,今生也是危机重重方走到如今,而眼前的孩子。
他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拥有的一切,xing命能否保全尚是未知,更勿庸说未来了,可以预料这孩子的将来一定是苦多于甜的……现实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了,连一个成年男人都未必能承受的一切,如今却要他这样一个小小孩童来背负,这一切想想便叫人沉重的无法呼吸,可活着,不管是酸甜,还是苦辣,总归才知滋味,才有希望和寄托啊。
烽烟四起,兵戈铁马,在这场战争中有多少百姓将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又有多少将士会葬送在这南北之战中,那些鲜活的生命,那血ròu之躯,无可选择地葬送在王朝的更替中,然而当新王朝建立,满足的却不过是一家一姓的尊贵和极少数人的私yù罢了。
生命的代价,何其惨烈,她终是无法明白,那些男人们何以会热衷于这血腥的战争,何以会热衷于权利的争斗。兴许这世界就是这般,弱ròuqiáng食,兔子注定会被恶láng撕裂吞食,腐朽的大锦注定会被蒸蒸日上的燕国吞并,昏聩无能的政权终将被新政权取代,国家才能被注入新鲜的血脉,推动历史的前进。
而她,只不过是个生在闺阁,长在闺阁的小女子,这世道她改变不了,唯希望这场战争能早些过去,唯希望新的王朝能够对得住这些流血和牺牲,早日安定和平,与民休养。
见男孩呼吸渐渐绵长平稳,锦瑟才又叹了一声将他的手轻轻放回被中,为他又压了压薄被,站起身出了内室。
白芷正在外间的添漆chuáng边儿铺着chuáng,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道:“姑娘的手无碍吧?”
她说话间已将锦瑟右手袖子挽起,那素白纤细的手腕上分明有一圈极深的牙印,依旧血淋淋往外冒着血,白芷蹙眉,有些着恼的道:“太子年幼不懂事,姑娘怎也任他咬,任他抓的,快回房叫奴婢给姑娘上药包扎好,如今天热,莫再化脓了,还有这脖子上的伤口也得处理下,别再落了疤痕……”
锦瑟的脖颈上也被抓出了两道血印,亦是方才太子抓破的。
六岁的孩子已经知事,早上搜正房四间屋子的皆是完颜宗泽的亲信之人,早得了他的吩咐。完颜宗泽押着她进了暖房,而另一队兵勇却闯进了她的闺房,彼时太子和白芷就在闺房中。
然而他们却并未出声,只做未见,佯搜了一圈便出了屋。他们离开后,太子的qíng绪便不妥起来,一直闹着要离开,将屋中物件砸了个遍,好容易到了晚上,却还使火不愿入睡。
方才他bī问于她,是不是和坏人是一伙的,bī问她为何不能求坏人救救他的母妃和父皇,她无言以对,他便发起狂来,她任他发泄,复才困住他的手脚痛斥与他,他踢打不过终是倒在她怀中失声大哭,好容易哭闹的累了才在她的安抚下睡去。
见白芷双眉紧蹙,锦瑟笑着将被她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却道:“无碍的,他一个小孩子能用多大力,瞧着骇人罢了。你今日看着他一日定也累的不轻,且躺吧。今儿夜里还得辛苦你一回,便睡在这里凑合一夜,今儿一日都是你陪着他,我怕他万一醒了,白鹤她们安抚不住。你莫出来了,他睡的不安宁,不定什么时候又醒来,我会唤蒹葭给我上药的。”
锦瑟低声吩咐着白芷,见她叹了声应了,这才推门而出。
凤京夏末的夜依旧燥热,沉闷,便连chuī来的风都带着股白昼未消的热气,锦瑟心里微躁,出了屋却未回闺房,反倒沿着穿山游廊自角门出了夕华院,往园子中走。昨日府中一夜未眠,如今尘埃落定,下人们早已入睡,园子中倒极是清净。
她漫无目的地踩着鹅卵石的地面,沿着花道缓步,行至湖边方停步,望去,月影随波光dàng漾,垂柳依岸,碧荷无边遥遥隐于渐浓的夜色下,微风chuī过荷香宜人,倒有丝丝清凉送来,略散了心头沉闷。
她不由又行了两步,抚裙在靠水的白玉阶上坐下,望着湖中月影发呆。这一池湖外祖父取名凌波湖,几乎占了廖府后花园的一半,种了不少种荷花。小时候每至夏日几个哥哥便会到湖中凫水玩闹,她和姐姐们瞧着心痒,便也央着廖老太君非要戏水,廖老太君倒也纵着她们,却说长在江南的姑娘,不会凫水平白少了许多乐趣,还专门叫了会水的媳妇子教她们。
她便也是在这凌波湖学会凫水的,其后,每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夏日燥热时,廖老太君令婆子们封了院子,带了她们姐妹游湖戏水,亲自采莲蓬,摘荷花,有时舅母们兴致所致也会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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