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刘妈妈应了一声脚步声便远去了,锦瑟这才冲柳嬷嬷使了个眼色,瞥了完颜宗泽一眼。柳嬷嬷心知锦瑟是叫她带着几个丫鬟避出去,许是和这俊美的异域男子有话要说,经这一阵工夫,柳嬷嬷也瞧出来完颜宗泽没有恶意,虽觉留了锦瑟和完颜宗泽单独相处有些不妥,可今日发生的本便不寻常,事急从权,关键是赶紧驱走这男子,柳嬷嬷料想锦瑟定有法子,便蹙了蹙眉顺了锦瑟之意。
她走到冬雪面前,劝道:“这里乱糟糟的,老奴瞧姑娘面色也不好,且叫冬雪照顾着这位公子,老奴陪姑娘先避到下人舱中休息一下,可好?再来,白鹤身上湿着也不是法子。”
冬雪应了,柳嬷嬷这才招呼了白芷、蒹葭和白鹤一并都退了出去,屋中便一下子只剩下了站在窗边含笑而立的锦瑟和穿一身女子襦裳襦裙却大刀阔马地叉腿坐在八仙桌旁的完颜宗泽。
察觉到锦瑟的目光,完颜宗泽也瞧向她,眸光浮沉,似有探究意味。
锦瑟对他的打量不甚在意,唇角挂着温婉笑意,福了福身,道:“公子要避的人已走了,敢问公子准备何时离开?婢子也好送了公子,去请我家小姐回来。”
完颜宗泽瞧着锦瑟目光转为疑惑,眼前女子分明只十一二的模样,又是藏在深闺不经世事的弱质女流,这般的千金小姐遇事怎会如斯的镇定自若?
锦瑟只当完颜宗泽是第二回见到自己,先前他便一直当她是姚府丫鬟,而今日自一开始她便以奴婢自称,身上衣着也无破绽之处,索xing便欺瞒到底,她哪里知道完颜宗泽早便识破了她的身份。
完颜宗泽能猜出锦瑟的身份,却是因那日在福德楼上听到的一席话,按影七复述他已断定姚四姑娘必是个有见识,有担当,又极为通透的姑娘,可将才观那cha着玉梳的姑娘,穿戴虽更肖小姐,可气质却落了下乘。若然他不知姚四姑娘是何等xing子,自不会生疑,可既知,反观之下便显得眼前人处处更合姚四姑娘的xing子。再见柳嬷嬷等人对锦瑟的态度,完颜宗泽已心中了然。
而此刻他听锦瑟还自称奴婢,兀自暗嘲,却也不揭穿她,只挑眉一笑,道:“你叫冬雪?”
锦瑟见他不按理出牌,一副不慌不忙要拉她叙话的模样,无奈地抚了抚额,点头道:“奴婢冬雪,不知爷……”
锦瑟话未说完,完颜宗泽已是抬手止住,复又屈起一指来冲锦瑟勾了勾,道:“过来于我处理了伤口再说其它。”
他直接的语气,霸道的举止再度叫锦瑟气结,锦瑟识得之人皆知礼明义,何曾见过这样随xing嚣张的,想起那日姚锦红问她完颜宗泽何以那般野蛮,她还道他是嚣张而非野蛮,如今想着锦瑟恨不能自抽嘴巴,这完颜宗泽岂止是野蛮,他压根就不懂礼数!
见锦瑟小脸绯红,完颜宗泽自知是气的,眸中反倒晕染了一层笑意,只他尚未再度开口,却见锦瑟已恢复了沉静温婉,竟是笑着道:“爷请稍候。”
锦瑟言罢从乱糟糟的箱笼中翻出个红木雕花盒,她捧着那盒子在八仙桌旁坐下,盒子打开里头放着的竟是急治外伤的药物和绑带和剪刀。完颜宗泽诧异地瞧向站起身靠过来的锦瑟,语气微恼,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备这些东西作何?”
见他不悦,锦瑟不明所以,自也不会告诉他,自前世那场金州之乱,眼瞧着弟弟在怀中失血而亡,她便有了随身带金疮药的习惯。事实上,想着这些,她笑容越发明媚地扬了扬手中剪刀,道:“有备无患嘛,像今日这不就用着了。”锦瑟言罢,便作势去划完颜宗泽胸前伤口附近的衣裳。
完颜宗泽只觉锦瑟黑眸深不见底,两颗眼珠乌溜溜如同两汪黑色的玛瑙珠子,顾盼间修眉联娟,似柳若烟,双瞳剪水,却是隔雾看花,叫人不由跌进那黑dòngdòng的眸子中,心神不住往里吸。明明是chūn华娇美之态,却偏叫他觉出一股悲凉深寒的冷意来。又见她纤细无骨的手腕执着剪刀,似极没分寸地在他脸颊边划了两划,完颜宗泽便恍然觉着眼前站着的是美艳却要索拿人命的妖jīng,他一愣,锦瑟却已素腕飞转解开了他身上套着的秋香色女子襦裳对襟袄,正目不转睛,神qíng认真地剪开沾在他伤口上的衣服。
完颜宗泽的伤口早便经过糙糙处理,故而将才并未有太多鲜血涌出,锦瑟只当他受伤不深,如今才知错了。横在他胸口的刀伤起码有她小臂长短,虽不及要害,但深可见骨,皮ròu外翻,血ròu模糊中还可见细碎的沙石和破损的衣料黏在其上。
这般重的伤势叫锦瑟抽了口气,不由瞥了眼完颜宗泽,暗叹此人心智之坚毅远胜常人,若是寻常人受了这般重伤只怕现在早就爬不起来了,更勿论在这里和她谈笑自如了。
身在皇家,果然要经受常人所不能受,这位武英王在大锦虽不曾受到屈rǔ,但危险却和古往今来的质子是一般的。锦瑟想着心头微叹,这才动作极轻柔地给完颜宗泽处理起伤口来。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似怕多用力一分便会伤到他一般,可任谁也知道剔除沾染在伤口上的杂物越快越不受罪,她这般钝刀子割ròu,分明是在报复。偏锦瑟神qíng再温婉不过,再认真不过,倒叫完颜宗泽挑眉抿唇,他不yù在锦瑟面前露怯,只得压了压意yù溢出口的呻吟,这才道:“你倒不怕这血腥。”
锦瑟失笑,并不去瞧完颜宗泽,又剃掉一块嵌在血ròu中的沙砾,这才道:“谁说我不怕的,要不爷您自己来?”
锦瑟的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已少了将才的排斥,态度于方才急yù赶完颜宗泽走时全然不同,倒不是锦瑟怕了完颜宗泽,实是她发觉完颜宗泽是个跋扈xing子,不习惯被人主导,加之他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只当她是手无缚jī之力的弱质女流。她便是再疾言厉色、冷若冰霜也是无用。
这会子锦瑟只yù送走这瘟神,碍着完颜宗泽的身份又不能将其得罪狠了,瞧他睚眦必报,对她这样的小丫头也斤斤计较的xing子,锦瑟此刻也不得不低头,顺着他的毛捋,只希望这位的伤口处置妥当了赶紧的滚蛋。
她言罢抬眸瞧了眼完颜宗泽,见他额头浮起一层冷汗,显是疼的嘴唇都发白了,却兀自忍着一声不吭,锦瑟心中好笑,翘了翘唇角。
锦瑟的思虑完颜宗泽自不知,见她不过片刻间便态度截然相反,倒越发疑惑。他凝眸盯着锦瑟细瞧,却见她形容尚小,已初露绝色之姿,阳光照在她细白的面容上,那面颊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螓首蛾眉,素齿朱唇,神qíng静琬,风姿卓越,这般年纪已一颦一笑皆透骨风韵,若然再过上两年却不知又该是何等倾城之态,完颜宗泽瞧的双眸微迷。
有趣的是,锦瑟竟对他赤luǒluǒ打量的目光毫不在意,她动作间贴的很近,小巧而jīng致的鼻翼喷吐出的如兰气息喷抚在他滚烫的肌肤上,带起一股入骨又钻心的瘙痒来,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间血腥中却有一缕隐隐约约的兰熏桂馥清晰如腹,完颜宗泽目光轻闪,喉头滚动一下。再察觉到锦瑟碰触间纤巧微凉又柔软无骨的手指如蜻蜓点水般在他滚烫的肌肤上游动,不知怎的面颊便一阵火热起来,匆忙别开了脸。
半响他才撇了撇唇,再次瞧向锦瑟,见她气息平稳,瞧都不曾瞧他一眼,一时间眸中又带上了几分不服的执拗,竟自慢悠悠地用他暗哑的声音赞道:“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锦瑟纵使再沉稳,被他这般直勾勾地来回盯着,又似qíng人细语般低喃的语气调戏,也是气的五腹六脏都打了结。她双颊因羞恼红若朝霞,唇角笑意却依旧温婉,微嘲地道:“早便闻武英王风流多qíng,今日方知名不虚传。”
这话却是不再和完颜宗泽绕弯,直接点明了他的身份,说话间她手下一个失力洒药的瓶子直撞上一块外翻的皮ròu,当即完颜宗泽便猛抽了一口冷气,身子紧绷如铁,锦瑟这才将目光转向他,俏丽一笑,道:“抱歉,失手了。”
完颜宗泽不防她会突然念出武英王来,更因疼痛咬了牙,再瞧锦瑟近在咫尺又清丽俏皮的笑颜,只觉心头一颤,视线禁不住一阵恍惚,转而又暗生警惕,眸光瞬间恢复了清明,双眼一迷抬手便抓了锦瑟右腕,狠狠攒住,沉声道:“你yù如何?”
他却是怀疑起锦瑟的身份和目的来了!手腕被狠命箍住,骨骼生疼,完颜宗泽的双眸眯起,狭长的眼眸,眼角上挑出锐利的锋线,那蓝盈盈的眼眸如冰封的蓝宝石,she出幽凉锐利的光,冷峻又狠戾。
锦瑟自知他心中所想,却不怕死的一笑,语气轻柔,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完颜宗泽脖颈下隔空滑过,道:“王爷说,谁会去防备一个手无缚jī之力又貌若无辜的小姑娘?兴许我是刻意靠近您的刺客呢。您瞧,那些官兵办不到的事,可能我这么轻轻一划王爷就命归huáng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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