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罢,那边赵嬷嬷便忙道:“既是有些yīn虚火旺可不能再着寒气,山中风大,晨起凉寒,姑娘快莫站在院子中了,赶紧随老奴进屋……”
赵嬷嬷说着却又是一愣,只因这寺中给女客留宿的院子本便建造简单,只有四间屋子,如今一间做了产房,一间堆满了杂物,还有一间被临时辟做烧热水,煎药之用,如今能落脚的地方也就和产房相连的那间暖阁。可这妇人生产,姚家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却是不好进屋去的,按大锦的规矩,男子进产房会有血光之灾,未出阁的姑娘进了产房非但会妨到将来子嗣,更是会折寿的。
今日这也是没有法子,才请了世子到院子来坐镇,在院中到底也不算进了产房,而那入却不好请姚家姑娘到暖阁中去,那暖阁和内室连着,严格说来已算是进了产房了。
赵嬷嬷想起这一茬来,不觉话语一顿,尴尬地站住了,她正要改口,锦瑟竟是跟着她移了一步,笑着道:“如此便偏劳嬷嬷了。”锦瑟的意思却是要跟着赵嬷嬷进去屋中的。
赵嬷嬷闻言便又愣了下,心想着是锦瑟不知事,可又觉着这样的规矩锦瑟便是父母早亡,也不可能不知道啊。她只当锦瑟是不好意思推辞,不愿拂了她的面子这才应了,当即心中对锦瑟便又多几分喜欢,忙道:“将才是老奴忙慌了,这暖阁和产房相通,只怕姑娘进去不甚吉利……”
柳嬷嬷将才便yù阻止锦瑟,如今听赵嬷嬷如是说,忙也劝道:“老奴守在这里,郡主生了定第一时间过去禀了姑娘。”
锦瑟却是笑着摇头,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又岂会害怕妨了未来子嗣,折了寿命?更何况,她本也不信这些个说法。再有,想着母亲当年的不幸,如今锦瑟心里却有些执念,想呆在这里尽上一份心,也许因她的催生兰花,因那株稀世田七,平乐郡主真能转危为安呢。
也许是对于重生锦瑟是有遗憾的,有时在庆幸之余总会在想,若然能重生在母亲怀有弟弟时该有多好,也许早寻来补血固气的良药,母亲便能转危为安。母亲若然好好的,父亲也便不会因伤心过度紧随而去,那样祖父更不会提前致仕,更不会在南下的路上感染伤寒而过世。
只是这世已是她白捡的,当感念苍天了,这些也只是一想便罢。可却也因这个遗憾,锦瑟更想留在这里,希望能因她的重生而改变一些事qíng,希望能够救下和母亲命运相似的平乐郡主,这样也能聊表遗憾。
念着这些,当锦瑟听了柳嬷嬷的话,却清声笑道:“虽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有些规矩和习俗却甚为不合人道、不近人qíng。好的规矩和习俗自当遵循,然那不合人qíng的习俗,若然陷于既有,耽于习惯,便一味的遵循,久而久之便是对坏、恶的一种维护,岂不可叹?何为习俗?不过是一人此行,后必缘例,久成风俗,反倒来约束世人。若然初时便无此例,大家也便习以为然了,又何来这折寿损及子嗣一说?嬷嬷且带我进屋取暖便是,我一向是不信这个的。”
她言罢,那边萧韫却已目光灼灼地瞧了过来,朗声笑道:“恶俗害人,只世人能明眼看透,并抽身远离恶俗者,能几人焉?姚四小姐高论,韫受教了。”
锦瑟闻言只微微偏头欠了欠身,便自上了台阶,早有小丫鬟打开了门帘。柳嬷嬷见锦瑟坚持,又听萧韫开了口便也无法再劝,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锦瑟身影一闪入了那素面镶棉的门帘后。
屋中,一条天青色的织锦帘子将内室和明堂隔开,炭火烧的极旺,锦瑟一进屋便感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那暖热之气中竟是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里头平乐郡主压抑而痛苦的呼声也清晰了起来,嗅着这血腥味,锦瑟心一紧,蹙了眉头。
眼见小丫鬟和婆子们进进出出地忙绿着,神qíng皆不大好,锦瑟自在靠墙的红木大背椅上坐下,便冲赵嬷嬷道:“嬷嬷自去忙吧,不必顾念我。”
赵嬷嬷也不和锦瑟客气,应了声,她正yù转身,便见门帘处光影一闪,回头便见杨松之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屋中,赵嬷嬷不由惊呼一声,“我的主子爷哟,您怎么也跟着进来了!”
杨松之却是沉声道:“爷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闺阁女子?!”言罢,听到里头平乐郡主再度痛吟,不觉眉头一缩大步上前,便隔着那一层门帘冲里头大声道:“二姐,父亲,母亲还有皇后娘娘可都在京中等着二姐回家呢,二姐你可定要坚持住啊!”
里头的平乐郡主显然听到了他的话,嘶喊之声当即便有力了些。而杨松之闻声眉宇间闪过亮色,当即便又喊了起来。锦瑟在一旁瞧着,心中也微微一暖,不仅想到了弟弟文青,倘若有一日自己也面临危险,文青必定也会想杨松之这般担忧心急,恨不能以身相替,这便是割不断的亲qíng。
有这份亲qíng在,知道在这世上总有那个人在时刻牵挂着你,不管何时都会牢牢抓着你,不放弃你,知道在这偌大天地间你不是在孤寂地孑孑独行,这种感觉……在失而复得后的此刻,竟是美丽的叫她眼眶微暖。
锦瑟垂下眸子轻眨了两下眼睛,这才压下心头激dàng。这般又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竟是还没传来那一声婴啼,杨松之不免有些焦虑起来,有些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走动着。
“世子稍安勿躁,先喝口水润润喉,郡主吉人天相,相信定然会母子平安的。”
身旁突然传来一个清润淡雅的声音,舒缓的语气,如一缕清风拂过。杨松之闻言回头,却见不知何时姚家的那位小姑娘已站在了他的身旁,她清丽的面容上挂着温和静美的笑容,如她的语气,淡淡的,却似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望进她那双清澄如水的眸子,那沉静却是瞬间也感染了他,令得他躁动的心奇妙地平伏些许,紧握的拳头也渐渐松了。
锦瑟见杨松之紧绷的身子似松弛了一些,这才又道:“世子如此,小丫鬟们岂不都要慌了神?世子用盏茶,也能更好地给郡主鼓劲不是?”
闻言杨松之面上一红,道:“叫姚姑娘见笑了。”
锦瑟只一笑,歪头道:“可不是呢,早先听闻镇国公世子十四岁便挽qiáng驰she,勇冠三军,一人独挑禁军十八营,鲜遇敌手。小女子只当是如何英雄男儿,如今观之,却原是传言误人呢。”
杨松之怎料锦瑟会有此答,微微一愣,却失声笑了出来,将才被锦瑟撞上窘迫之态的那份尴尬便也烟消云散了。锦瑟这才将手中的茶盏又托了托,她纤细的手指托着那白瓷缠梅的茶盏,冰雪般肤色似能融进那白瓷之中,杨松之心神没来由地微dàng了下,这才接了那茶盏。
而内室中,济慈大师已给平乐郡主扎了两道催产针,经过尽三个时辰的疼痛,平乐郡主本便亏空的身子愈发不济,疼痛如海面上拍打小船的làng,折磨地她气力全无,偏任她如何使力,孩子都不肯早早来到这世上,她只能本能地跟着产婆的喊叫声吸气,用力……一波撕裂般的疼痛再次传来,她随着产婆的喊声一个用力,身子撑起接着便觉眼前一黑。
“不好!郡主晕死过去了!”
接生婆子的惊呼声骤然传出,杨松之的手却刚巧触上锦瑟手中茶盏,一个失手竟是打翻了那茶水,茶碗落地四分五裂,茶水也倾洒在了锦瑟前襟上。
而杨松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本能地跨步往产房冲,锦瑟也是心一揪,凝眉瞧向内室方向。
屋外,萧韫负手站在廊下,却将锦瑟和杨松之的对话听了个清楚,脑海中浮现冷峻寡言的杨松之被女孩打趣的面红耳赤,又复愕然失笑的模样,不觉微微摇头轻勾唇角。
只他唇边笑容尚且不及蔓延,便也听到了接生婆子的那声惊呼,不觉也面色微沉。而也就是在此时,院外飞快地冲进来一男子,这男子身上穿着武士服,一身风尘之色,满面焦虑之qíng,正是李家二少爷,李冠易的胞弟李冠言。
他刚冲进院子,廊下一穿暗褐色比甲的嬷嬷便哭喊着扑了上去,叫喊道:“二爷,大少奶奶只怕不好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嬷嬷却是李冠易的rǔ娘冯嬷嬷,李冠易英年早逝,冯嬷嬷自悲痛难言,只一心惦记着平乐郡主府中骨血。如今平乐郡主惊了胎,她已是七窍丢了六窍,这会子听到接生婆的喊声,当即便六神无主了,恰见李冠言进来,自是觉着寻到了主心骨。
也是那huáng嬷嬷和赵嬷嬷分别是江宁侯夫人和镇国公夫人派遣来的,自比冯嬷嬷要得脸些,冯嬷嬷如今凑不到跟前儿去,不知里头qíng形如何,才愈发担心害怕。
而李冠言听了冯嬷嬷的话当即脚下就是一个踉跄,面色惨白了起来,接着他竟是箭步流星地冲上台阶,掀开门帘便yù往里闯。萧韫一惊,忙拉住了他,那边几个婆子也反应了过来簇上来去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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