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砸榻,吓得寿儿连忙去护她的手,捧在掌心小心翼翼揉了又揉,安抚道:“娘娘消消气消消气,不就是听个戏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沉锦双颊气鼓鼓的,切齿道:“你说得对,没什么大不了的,去便去吧。”慕容弋定是听敬妃说了她不爱听戏,故意给她找苦头,既然如此,她就一定不能让他称心如意。她这么想着,抬头看寿儿,吩咐说:“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梳妆打扮,知道么?”
寿儿以为她开了窍,登时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好好,奴婢一定和宁毓姑姑一起,把娘娘您打扮得美美的!”
怏怏不乐捱到傍晚时分,将将用过晚膳便有宫人进来通传,说陈公公来接皇后去宣和阁听戏。沉锦出了未央宫,左右上前扶她上凤辇。到宣和阁时天幕已经完全黯了下去,宫中各处都陆陆续续掌灯,一时间灯火煌煌,偌大的大胤宫呈现出同白日截然不同的意态。
入了宣和阁方晓得自己是来得最迟的,她抬眸看,一眼就瞧见了在上首端坐的人。今上着常服,腰间束金罗带,在御座上微微斜倚,面容看上去有些疲惫。
方才只顾着生气,此时见了他却猛地想起早上听寿儿说的事,不由心头一悸。她移开目光,缓步上前朝他欠身,低声道:“臣妾参见君上。”
今上见了她,面上的神qíng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伸手往他旁边的位置一指,“皇后坐。”
她含笑言谢,扶了宁毓的手在他身旁坐下。敬妃面色不大好看,却仍旧qiáng作欢笑,朝帝后恭谨道:“君上,皇后,可以开始了么?”
今上微颔首,她应个是,举起双手击了击掌,戏台子上的人方开锣打鼓唱起来。
坐在他身旁,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侧目悄然觑他,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唇角,想起自己的猜测,不禁双颊飞红一片,不知是羞还是愤怒。他是冷清的xing子,高高在上,怎么也不像会做出那样的事。
她的猜测应当是错的,即便想不出别的可能,也只能这样认为了。
他专注地看戏,目不斜视,口里却忽然道:“皇后总是这样看朕,朕很好看么?。”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是以语调有淡淡的沙哑,恐怕只有她能听得见。沉锦倏忽一惊,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捉了个现形,登时赤红着一张脸别过头了。
不敢去看他,那就只好qiáng迫自己去看戏台子。她投目过去,却发现这回的戏班子有些奇怪,除却唱戏的人涂了面,就连在一旁和乐的人也都戴了脸谱面具。其中一个拨三弦的面上覆司马懿脸谱,一袭白衣,气质出尘。
她匆匆一眼瞥过去,不由皱紧了眉,只觉这身白衣有些眼熟。
☆、第二十二章
沉锦的目光落在那乐师身上,却像是粘上去挪不开了。司乐的人似乎都有许多共xing,譬如一双修长白净的手,譬如那纤尘不染的气息。乐师的指尖有节有律地拨弄琴弦,黑发在脑后松松挽起,微低着头,垂下的发丝扫过三弦琴,又被风chuī得拂动。
她看得有些入神了,转而去望他的脸,然而却只看见一张斑斓彩绘的脸谱。就这么定定地望了良久,那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微偏过头朝着她这方看了过来。
面具是木质,双目处开了圆孔,使人能够视物。他看过来,她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却能看见他的眼睛。深邃的一双眸,目光清定,墨色的眼瞳里映入万重灯火,也映入一个她。
生动漂亮的一双眼,却令她怔住了。沉锦喉咙里有什么在发颤,使劲地眨了眨眼再去看,那人隔着宽阔的高台同她遥相对望,那副眼神她再熟悉不过。朝夕相对了整整两年,他的颦蹙喜怒,都被她深深烙在心底。
司业……居然是白泊奚!
她眼前霎时迷蒙了,泪水在眼眶里打旋儿,然而却咬紧了牙关死命忍住。不能哭,不能掉泪,慕容弋同她相邻而坐,只隔着咫尺的距离,他是个何其警觉的人,是以她不敢有分毫大意,只堪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qíng绪波动都遮掩得严严实实。
这段时日的笛声果然出自司业,他是真的来了大胤,是心中放不下她么?若是放不下,又为何放不下?难道司业对她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心头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事想问,她憋得喉咙发苦。她的司业是她全心信任的人,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与煎熬,她都很想向白泊奚倾诉。
胸腔里头掀起惊涛骇làng,一阵阵激烈的qíng绪涌上来,又被她qiáng自按捺下去。她死死望着那张司马懿脸谱,然而他却别开了脸不再看她,微侧首同身旁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径自起身连同另几个乐师一道离去了。
见他一走,沉锦登时慌乱了,想也不想便从椅子上倏地站起身,广袖一拂扫落了桌上的茶盏,青瓷落地生花,发出阵极为清脆的声响。
殿中所有人俱一愣,戏台子上的青衣连同拉曲儿的也被惊了一跳,唱腔同配乐均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惊疑不定地去望上首,只见皇后神色惊慌地立着,目光飘忽,面色很是难看。
那戴脸谱的琴师也听见了殿中的声响,他边走边朝皇后侧目一望,匆匆的一眼,脚下的步子却不作停顿,复又收回目光踏出了殿门。
眼睁睁地看他离去,她觉得浑身都似刀扎一般难熬,神思恍惚地立在原地。寿儿也吓了一跳,见她神思恍惚脸色惨白,因上前去扯她的袖袍,忧心忡忡地在她耳畔低语:“娘娘您怎么了?身子不舒坦么?”
沉锦似乎在一瞬之间被人抽空了浑身的气力,连说话也懒得了,只是颓然地摇头,重新跌坐回了圈椅里。
今上微侧过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一遭又收回去,微垂着眸,牵袖将自己面前的茶往她面前一推,徐徐道:“皇后脸色不好看,是觉得这戏唱得不好?”
她摇头,勉力笑笑:“臣妾不懂戏文,自然不敢在君上面前妄断什么。”
她心中仍旧记挂白泊奚,语气里头透出丝丝敷衍的意味。侧目朝殿外觑一眼,心中霎时又涌起千万般的无奈来。她同司业好不容易才得以一见,却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司业走得这样匆忙,难道是生她气了么?
愈想心思愈乱,她心头难受不已,想要竭力去维持平静都无能为力了。皇后心头略思索,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留下只怕要教慕容弋看出端倪,因站起来朝今上微微欠身,恭谨道:“君上,臣妾身子有些不适,恐怕不能陪君上听戏了。”
他哦了声微微颔首,唇角浮起一个稀薄的笑,“好,那皇后就先宫休息吧。”
沉锦应声是,“臣妾告退。”说罢再不多留片刻,转身扶过寿儿的手,绕过高台提裙出了宣和阁殿门。
出了殿门,宁毓上前替她打帘门请她上凤辇,却被皇后摆手拒绝了。大胤的凤袍繁复沉重,穿在身上似乎负千斤。她提了裙角朝宫道一头小跑过去,目光焦急地四下搜寻,却再没有看见白衣乐师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如溃堤一般汹涌迸出。心头的滋味说不清,委屈同失落在心头jiāo织,难受得能让人死过去。分明入了大胤宫,却连见一面的机会不给她,怎么能这样狠心呢!
她捂着嘴抽泣,身后一众宫人紧步追过来,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大惊失色,宁毓面色一沉,回身屏退旁人,复拉起她的手问道:“娘娘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呢?”
她哽咽着抬起泪眼,“姑姑,方才那个戏班,有一个抚三弦的乐师,穿白衣,面上戴着司马懿脸谱,你看见他往哪儿去了么?”
宁毓却有些困惑,细细回想了一番仍旧无果,只好朝她摇头:“奴婢并没有印象。白衣的乐师,戴司马懿脸谱……会不会是娘娘眼花了呢?娘娘找那个乐师做什么?”
眼花?她看得那样真切明白,怎么可能是眼花?皇后哭得愈发厉害,晚风平地chuī起来,拨动她的玛瑙耳坠,发出阵细碎清脆的声响。她伸手捉紧宁毓的袖口,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一般道:“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眼花,姑姑你相信我,绝不是我眼花,绝不是!”
她qíng绪激烈,吓得宁毓连声道是,安抚她道:“好好,娘娘没有眼花,是奴婢没有注意到……您究竟怎么了?这样急切地寻那个琴师,您认识他么?”
沉锦泪眼婆娑地看宁毓,眼中显出迟疑的神色,思索了一番又打消了同她坦白的念头。宁毓一心希望她接受慕容弋,安安心心做大胤的皇后,若是被她知道司业在大胤,不知会做出什么事qíng来阻止她……因吸了吸鼻子说没什么,“那人的眼睛,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宁毓抚她的脸颊,替她拭去腮边的泪水,柔声道:“娘娘思念故国,奴婢心中明白。可是此处是大胤宫,您是大胤皇后,这样冒冒失失的,有损身份。来,娘娘,奴婢带您去登凤辇,夜深了,咱们回宫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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