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同南泱等人赶到寒波湖畔时,一眼望便望见了身披蓑衣的周雪松,而他的身前,有一副小小的身子直直地躺在倾盆大雨之中,身旁跪了数名宫娥太监,他们的衣裳被雨水尽数打湿,面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南泱怔了怔,脚下的步子一步一顿地挪向那处,却见小帝姬紧紧闭着双眼,小脸没有半分血色,躺在寒波湖畔的糙地上,眉头甚至都还紧紧地蹙着,表qíng似是极为痛苦,面容连同露出袖口的小手都呈现微微的浮肿之态。
“周御医……”她深吸一口气,望向周雪松,想要稳住自己的声音不发颤,话一出口却是破碎得连不成句,“帝姬她、她可还有救……”
云靴踏地的声音有几分缓慢,待望见那躺在地上的小身躯,万皓冉面上的容色已漠然得几近死一般沉寂,他动了动眸子,抬起眼,亦是望向周雪松,眼神深处却掩着厚重得无法散开的悲哀之色。
周雪松面上一片愧色,他屈膝跪地,朝着皇帝深深的叩首,却始终未曾说过一句话。
南泱只觉胸口深深一痛,两行泪水便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万皓冉深吸一口气合了合眸子,紧蹙着眉头说了一句话,声音低得几乎教人听不清,“帝姬……是怎么回事?”
跪伏在雨中的一个太监抹了一把脸,埋着头朝皇帝回道,声音里头亦是qiáng压着哭腔,“回皇上……奴才方才路经寒波湖时,便见着灵越帝姬在水中,立时便跳下湖将帝姬捞了起来……可是那时帝姬已经……”
小太监再也说不出话,只将头埋得更深,只双肩隐隐抽动着。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却忽地从一旁跌跌撞撞地跑了来,那女子一身华贵宫装早已被雨水淋湿,发髻凌乱淌着水,整个人láng狈不已,她空dòng的双眸在四下一番寻找,待望见灵越的身躯时,她目光一怔,半晌又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
“灵越!”
说罢便扑了过去,却生生被糙地上的枯枝绊了一跤,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然而她却根本不管不顾,挣扎着便朝着那小小的身躯爬了过去,一把将帝姬小小的身躯抱进了怀里,死死地搂着。
“灵越?灵越?”韩昭仪的面容有几分痴然,她紧紧地抱着怀中冰冷的小身躯,口中不住地呢喃着,“灵越,你怎么这么调皮?躺在地上会着凉的啊!乖,以后不要乱跑了,再也别乱跑了……”
南泱被眼前这一幕生生一震,只觉一阵极大的悲哀将自己席卷,她抬起右手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似断了线一般不住落下,田晨曦低低地叹出一口气,面上又滑过几行泪来。
“灵越,灵越,你怎么不理母妃?”倾盆的大雨之中,韩昭仪抱着帝姬的尸身轻轻地摇晃着,好似在哄她睡觉一般,口中仍是呢喃,“乖,快起来,好不好?母妃给你讲故事,给你讲好多故事,你不是最爱听故事了么?”
“娘娘!”
一个宫娥举着伞朝着这方高声唤了一句,接着便脚下一阵疾奔来到了韩昭仪身旁,将伞举起,为雨中的母女两人遮蔽了一时的风雨。
“娘娘,帝姬她……”宫娥抬眸望了一眼她怀中的灵越,双眸蓦地惊瞪,接着便哭了起来。
“嘘……”韩昭仪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声音极轻地道,“帝姬睡着了,我的孩子睡着了,别吵醒她。”
“娘娘您别这样,别这样……”宫娥见到她这般模样,心中只觉痛不yù生,抱着她大哭道,“帝姬已经去了!已经去了!”
“住口!”她面上蓦地变得格外狰狞,朝那宫娥尖声喝道,“谁给你的胆子诅咒帝姬!诅咒我的孩子!”
“娘娘……”宫娥抱着她,抽泣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逝者已矣,您让帝姬安息吧,让帝姬安息吧……”
“……”
韩昭仪的眸子微微一动,似是如梦初醒一般,她呆呆地望着怀中那已然失去所有生气的小身躯,终于悲痛yù绝地嚎啕大哭起来。
南泱死死地咬住下唇,直至唇色都泛起了一丝青白,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手死死地握着明溪同田晨曦的手。
随后赶到的黎妃一行人亦是立在远处定定地望着,面上亦是有几分动容,复又拿起绢帕拭了拭鼻子。
短短的半刻钟,却像是过了数年一般久,万姓皇帝冷漠得教人心寒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帝姬……是如何落水的?”
跪伏在地的宫人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却没有人回话。
韩昭仪仍抱着帝姬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天上的雨下得更大,仿佛感受到了她莫大的悲痛一般。
皇帝的双手负于身后紧紧成拳,用力到骨节泛起了一丝青色,他qiáng压着心头那铺天盖地涌来的痛意,面上仍是冷漠至极,“没有人知道?”
“……”众宫人额头紧贴着糙地,被那野糙刺得有些生疼。
“江路德。”万皓冉声音冷硬如冰,沉声道。
“奴才在。”江路德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传朕的旨意,”他目光冰凉如霜,声音里头不带一丝一毫的qíng感,“今日但凡接触过帝姬的宫人,除韩昭仪外,一律凌迟处死。”
“……”江路德心头一惊,却仍是沉沉地应道,“是。”
皇帝脚下的步子动了动,朝着韩昭仪缓缓地走了过去,江路德连忙撑着伞要给他遮雨,却被那人狠狠地踹到了一旁。
玄色的衣角映入眼帘,韩昭仪的眸子微动,接着便徐徐抬起红肿空dòng的眼,望向那人沉寂如冰的俊容,雨水冲刷过他的面庞,水滴顺着他的睫毛滴滴落下。
“皇上……”她张了张口,嗓音已嘶哑得有些难听。
“……”浑身湿透的皇帝徐徐蹲下了身子,修长gān净的右手缓缓抬起,轻柔地抚过她怀中灵越的小脸,却只感到了刺骨的冷,一股痛意缓缓冲破了重重伪装,漫上了他清冷的眼。
他的孩子,又这么没了。
极尽痛苦地合上双眸,他良久没有任何动作,面容被冰凉的雨水冲刷着,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它。
江路德忍着方才被踹倒的痛楚,撑着伞来到那玄色身影的身旁,抹了抹面上纵横的泪迹,颤声道,“奴才求皇上,千万保重龙体……”
深吸一口气,万皓冉方才缓缓张开了双眸,站起了身子,望向天际,沉声道,“灵越帝姬,追封为锦华长公主,谥号德安。”
“……”韩昭仪的面上只有一片死灰,她动了动唇,低声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额角又是一阵刺痛,他蹙起眉头抬手揉了揉,云靴一动便朝着皇宫的一方头也不回地走去。
南泱望了一眼万姓皇帝孤独的背影,只觉此时的他竟有几分可怜无助,她从未在他的脸上瞧见过那样的表qíng,悲痛到几yù死去。
那道殃及池鱼的残bào圣旨,那追封的名号同赐予的谥号,也许便是他身为一个父亲,唯一能为小帝姬做的了吧。
而身为一个母亲,一个在宫中生存的女人,子嗣便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与支柱,如今,韩昭仪成了这后宫之中最可怜的人。
她低低地叹气,感叹世事的无常,也感叹皇家的不幸,皇室中人的无可奈何。
忽地肩头一暖,南泱回头去望,便见田晨曦纤细的右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头,望着,缓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莫要太难过了。”
“……”南泱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望向那哭得几近晕厥的韩昭仪,叹道,“这番话,你该对她说。”
“……”田晨曦的双眼微红,闻言亦是望向韩昭仪,轻声道,“这番话,我恰恰最不该对她说,换做旁人,我尚且能劝一句节哀,但若是对一个母亲,便是说了节哀,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痛她的悲,不是我们这些旁人能体会的。”
“……”田晨曦的话说得极有道理,南泱微微颔首,便又听见她道,“不过,帝姬落水一事,着实是有些不寻常,按理说,寒波湖同韩昭仪的流霜阁相距最远,帝姬不过三岁的孩童,怎么可能失足落到这寒波湖来?”
“现在追究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南泱的眼帘微微掩下,声音里头亦是混着悲酸,沉声道,“帝姬已去了,再回不来了。”
“……”田晨曦只一阵叹息。
南泱心思微动,脚下便朝着韩昭仪的方向走了过去,明溪则连忙撑伞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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