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入非非,皇帝温和笑道:“朕瞧你就不太喜欢她。她不好吗?”
我眉头一蹙,盈盈含笑:“皇上觉得嫂嫂好?”
皇帝面上闪过一丝伤感,淡淡道:“哪里有什么不好?连永乐侯都喜欢的孙媳妇……”他语气怪怪的,倒像是又几分酸意。
“臣女不喜欢嫂嫂,因为一个故人。”
“楚殇?”皇帝笑得有些玩味,“你倒是还念着他?”
我心中一阵刺痛,从容道:“皇上多虑了,要是还念着,如今早就一命呜呼,哪里还能在太后跟前伺候?”
“那是为什么?”皇帝笑道,“朕可晓得,你前些日子在司仪监痛骂荣华夫人。傻妮子,跟朕说说,她怎么你了?”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听皇帝的意思,他是晓得叶海花就是卡门,一个风尘女子嫁入永乐侯府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竟是还赐予正一品荣华夫人的诰命?他是想拉拢云家还是什么?况且,这人问的,看似好像是怕我受什么委屈,但傻子都听得出来是来质问我为何rǔ骂叶海花。这么维护她?看来昔年包下叶海花的,恐怕不是寂惊云呢……
我想通这些,便笑道:“皇上以为是什么?不过是因为一位故人,皇上可好不厚道,老祖宗分明是遣退了所有人的,皇上竟然听壁脚?”
他目光一滞,威慑已露了出来,我顿时头疼,低头不语。皇帝轻笑道:“朕可没有,分明是你的声音太大了。又是哭又是笑的……”
我不置可否撇撇嘴:“原也没有什么。争执谁都会起,臣女不喜欢嫂嫂也不是为了那个人。”
“是么?”皇帝带着玩味和怀疑,又恢复平常的慵懒,“那始终是你嫂嫂。”
我心中冷哼,何必这么袒护她?以为谁看不出来么?面上仍是笑嘻嘻的:“臣女谨记皇上教诲。”
皇帝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这丫头,诚心要骗朕是么?”
“骗皇上?臣女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我道,“皇上是九五之尊,骗了皇上要杀头的。”
皇帝“唔”了一声,抬头静静看着随风而下的落叶。我竟是觉得他有些落寞,又觉得这念头可笑,便不再想了。
“你方才念的是什么?”
“一句诗罢了。”我淡淡道。
“再给朕念一句罢,就与方才那句相似的。”皇帝似乎看落叶入了迷,连眼睛也不见动一下。
不知是否是因为秋日气氛的缘故,他整个人都有些莫名的伤感气息笼罩,只是威严不减。
我细细思量片刻,慢慢道: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dòng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合百糙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醴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我一口气念了这么多,皇帝转头看我,懒懒笑道:“这就是你的一句?傻妮子是想郎君了?朕与你指婚可好?”
我gān笑几声:“皇上想多了,臣女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传说。”我可不敢说我是背的,他要是反问我一句原作者是谁,我只怕要从三皇五帝一直给他讲到二十一世纪。
“你也有什么传说?”他慵懒的语气,却用了一个“也”字。若是我之前的假设成立,那么不知道叶海花给他讲过多少。当下笑道:“不晓得皇上听过么?关于湘夫人。”
他不语,只是静静看我,我笑道:“湘夫人为帝尧之女,故称帝子。湘君企待湘夫人而不至,产生的思慕哀怨之qíng。”说至此,我又缓缓吟道: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chuī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dòng庭。
薜荔柏佤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桂棹兮兰枻,斫冰兮积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
jiāo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
采芳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我笑道:“方才臣女所念为《湘夫人》,此时所念为《湘君》,是湘夫人思恋湘君的唱词。湘君和湘夫人是湘水的配偶神,他们彼此深深地眷恋,却不知什么原因,总是爱而无因,见而不得,只能互相幻想着对方,无望地追寻、失望。在他们之间,永恒地隔着迷惘的水域。”
皇帝神色莫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听得他冷冷的笑了一声,叫人心里没由来一寒。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一时愣愣的,他一挥衣袖:“你跪安吧。”
我无奈,只得去了。说实话,君北羽真的是一个很是恐怖的男子,他心思确实太重了。知道我痛骂叶海花也就罢了,还晓得我“又是哭又是笑的”。寻常后宫之人怎会踏足司仪监,何况是皇帝?只能说明,他有探子跟在我或是叶海花身边,或许我们身边都有。我们都没有察觉到。还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既不放心我,也不放心叶海花,或者说,他既不放心楚弈,又不放心云家。说不定,连安国府中也有他的探子……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至头顶,若真是如此,让哥哥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吗?皇帝,未免太恐怖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大家多跟我互动吧~~~
☆、惊胎
眼看着叶海花在宫中的半个月就要完了。这半个月中她人气极旺,上至太后妃嫔,下至宫人,没有一个不爱听她的故事。我本是不想听,奈何拗不过太后,只得陪着听了几次。最可气的是,我分明知道所有,还要硬着头皮装什么都不知道,表现出很好奇的样子陪太后听下去。
有时想想,心里也是酸酸的。叶海花不久就可以回去了,可是我呢?太后还没有松口说要放我回去,眼看着就快入冬了,宫里的确什么都不缺,只是总给我一种寄人篱下的错觉。
我坐在凳子上,慢慢的写着给楚弈的家书。若是远隔千山万水,写家书就算了,现在呢?同样都在国都,隔着的,实则只有一道墙,一道宫墙。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无声叹气过后,我将信装好,托雅竹为我转jiāo给那位公公。自己则是转去了主殿看太后是否醒来。
其实有时我伴着太后,突然会有一种自己被楚弈卖进来当宫女的错觉。
太后已然醒了,正被芳婷嬷嬷伺候着更衣,见我进来,笑道:“还以为你睡熟了。”
我请过安,笑道:“怎会?颜儿在给哥哥写信呢,这才误了点。”
“颜儿进宫陪伴哀家这糟老婆子也有段时日了。”太后不着息怒,“想家了么?”
“有一些。”我讪讪道,又怕太后多心,上前接过芳婷嬷嬷手中的簪子,为太后挽上,“颜儿知道老祖宗疼我,只是有些想念哥哥了……”
太后又笑起来:“是么?看来楚弈当真疼你得很呢……”
我不知她是否是真心的笑容,讪讪笑道:“自然了。哥哥自小就疼臣女。”
“那么,你舅公待你如何?”
我不料她忽然问起云家老爷子,细细想了一阵,平心而论,云崇山对楚婧颜这个外甥孙女委实疼爱,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孙女的缘故,但云家二房还有个孙女云想容。若是真的来算,实则老爷子疼爱楚弈多一些,因为他的名字。云峥之父名“云弈”,听说昔年是祖父楚天傲希望哥哥如同表叔一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才取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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