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孩子都免不了会渴望母爱。谢瑾华肯定在心中构建过一个娘亲的形象。他或许曾偷偷盼着自己生母是温婉的,是文雅的,是美丽的, 是很好很好的。但家人的避而不提又会让他怀疑,也许生母曾经做下了什么错事。这样的怀疑看似对他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其实却造就了他过分懂事的xing格。
当然, 如果生母真的曾经做下错事,那么谢瑾华还是要认她的,然后他会下意识变得更加懂事。
可现在,当他发现自己真有了一位温婉的、文雅的、美丽的、很好很好的生母时, 那些被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忐忑不安就全部飞走了。他为亲娘的早逝可惜, 然而他又为能有这样一位亲娘而骄傲。
谢瑾华其实是个重qíng之人。只是能为他看重的人实在太少了。
谢纯英安排好了一切,当小小的谢瑾华向大哥追问生母时, 大哥明明可以在那时把江钰的经历拿出来说给他听,因为谢瑾华只能是江钰的孩子。可大哥却选择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原因就在于此。
理智上已经懂得取舍,而在qíng感上, 其实谢纯英一直在拒绝让谢瑾华真认了江钰做母亲啊。
因为,如果被记住的是江钰,那么必然有一个人会被遗忘。
知道得太多不一定会快乐,比如谢纯英;知道得太少不一定不幸福,比如谢瑾华。他就像是一棵迎风而长的树,原本总是束手束脚地希望自己能长成他人眼中最适合最规矩的模样,而现在的他终于敢由着自己的心意一点点冒出那些彰显个xing的枝丫了。柯祺为谢瑾华身上的这种变化感到惊喜不已。
因着叶正平的母亲曾经照顾过江钰,谢瑾华更愿意和他亲近了。
可惜的是,江钰那时总被拘在家里,轻易不见外人,叶正平即便见过她几面,对她的印象也已经模糊了。他很老实地说:“最叫我印象深刻的就是钰姐姐的发旋,因为她在外人面前总喜欢低着头。”
谢瑾华并没有因此觉得失望。
叶正平毕竟是叫过江钰为“钰姐姐”的人,离着叶正平近了,谢瑾华就觉得离着早逝的生母近了。
于是,过了些日子后,叶正平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大外甥。
外甥女多好,叶正平最喜欢郝萱儿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太早娶亲,在碰不到合适的人之前不如就先这样吧,只怕自己娶来的妻子容不得郝萱儿。可是,便宜的大外甥什么的……能不能不要啊。
天天被大外甥用略带孺慕的眼神盯着,还怎么愉快地向他请教问题?!
谢瑾华和叶正平有着相似的爱好,比起走仕途,他们都更适合做学问。谢瑾华再三犹豫后,终于用还没有彻底成立的报社的名义对叶正平发出邀请。虽然叶正平的家境确实需要他参加科考,把叶家从耕读之家转化成官宦之家。但叶正平大约没什么卯足劲儿往上爬的野心,因此是有jīng力做学问的。
事业上的合作又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亲密。
谢瑾华的生活重心开始渐渐向慕老的崇文馆偏移。他虽然还是秋林书院的学生,但同时也是慕老的学生。再加上他基础扎实、学识渊博,确实不适合像其他学生一样再接受集体教育,来自大儒一对一的培养显然更适合他。而且跟在慕老身边会让他认识更多的文人,日后想要邀稿时也就更方便了。
“邀稿”这一说法自然是来自于柯祺的。
柯祺最近也很忙。当他决定把报纸定名为“秋林文报”时,其实他就已经在算计秋林书院了。都说南有易风、北有秋林,秋林书院在学子们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高的。易风的山长是陈老,也就是谢纯英的外公,书院追求的教育理念是有教无类。而秋林书院在生源上把控严格,一直都在追求jīng英教育。
jīng英教育使得秋林书院为安朝输送了大量的人才。如果这些人被团结起来了,会怎么样?
所以,柯祺在忙着统计、整理秋林书院的历届毕业生数据,这些都是可以被拉拢的人脉啊!这是一笔无形的庞大的资源!不过,柯祺还要坚持学业,他自己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就把邵瑞拉来当作了苦力。反正,谢家有姑娘嫁到邵家,谢邵两家已经是天然的同盟者了,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邵瑞确实有天赋,但他是个极其正常的年轻人,他没有柯祺的自控力,没有谢瑾华的记忆力,甚至都没有叶正平的勤勉。不出几日,被柯祺过度使用的邵瑞就有了黑眼圈,他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柯贤弟,谢贤弟如今不常在书院里,你难道就不想他吗?”邵瑞决定要迂回自救。只要把柯祺哄得将注意力都投向了谢瑾华,那么柯祺一定顾不上手头的工作了,连带着邵瑞都能好好休息一回了。
柯祺却将自己埋在资料堆里,直接无视了这种无聊的问题。
邵瑞不甘心地说:“你瞧瞧,不光是谢贤弟不见人影,就连正平兄都找不见人了,他们肯定瞒着我们在做什么!柯贤弟,你这样是不行的啊。我们抽个时间去找他们玩吧。”我已经不想再看资料了啊!
柯祺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最近梳理思路,已经推翻了好多原有设定,不比我们闲了多少。”
从无到有去创造一样东西,即使有了思路,这个过程也是充满了困难的。他们如今手里有钱,有能扩充人脉的路子,起点已经比一般人高了很多。但即使是这样,很多事qíng依然需要他们亲力亲为。
邵瑞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和谢贤弟是契兄弟,就算各自都忙,也得忙里偷闲聚一聚。否则日后若出了什么事,你连哭都哭不出来!我实话告诉你吧,章台中的女校书都偏爱谢贤弟那样的温柔人啊!”
柯祺见邵瑞越说越不成样子,起身又抱了一堆资料到邵瑞面前,道:“各自都忙,难道不好吗?谁规定了好兄弟就要形影不离?他要是能飞,我何必剪了他的翅膀,将他捆在我身边?我相信他,并且我觉得一对兄弟最好的状态就是,我们一起努力、各自优秀。而不是天天守在一起,然后一起平庸。”
柯祺说得认真,邵瑞都快被他说服了。
“可是……你真的不想他吗?”邵瑞问。
柯祺刚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闻言抬头看向邵瑞,道:“小明的爷爷活到了九十九。”
邵瑞不懂柯祺为何就切换话题了,但此时人均寿命不高,他虽不知小明是谁,却对于百岁老人很感兴趣,问:“难道是在饮食上jīng益求jīng了?有特殊的呼吸吐纳之术?还是懂得什么修仙炼体之法?”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从不管闲事。”柯祺说。
邵瑞被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嘤咛一声,继续痛苦地埋头于资料中。
柯祺被邵瑞做作的嘤咛声雷得里嫩外焦。
邵瑞忙着忙着,渐渐就习惯了这样的忙碌。毕竟,若身体上的劳累能带来心理上的成就感,那这样的劳累就是值得的。邵瑞不是那种真正不思进取的人,在被柯祺压榨后,他很快就会自我压榨了。
柯祺作为一个穿越者,心理年龄比邵瑞成熟,在很多时候都把邵瑞当成弟弟看。见邵瑞开始上进了,他就隔三差五在炉子上炖汤,好叫邵瑞能及时补充体力。因为,脑力劳动其实也是非常耗神的。
汤都不是什么复杂的汤,毕竟柯祺不是专业的厨子。但他用的都是好料,无论是排骨加莲藕,还是乌jī炖板栗,在炉子上小火慢炖了,香味就能馋得邵瑞直流口水。一锅汤,柯祺能喝三分之一,余下的都归了邵瑞。在疲累至极时喝上热汤,全身的毛孔都舒张了,一个邵瑞立刻舒坦成了一滩邵瑞。
当谢瑾华回来时,就见邵瑞很没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个空碗。
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味,谢瑾华忍不住问:“做好吃的了?”
“是啊……”邵瑞有气无力地说,“谢贤弟回来了?柯贤弟去山长那里了。”
“谁做的?”谢瑾华又问。
“什么?”邵瑞没反应过来。
“我问,吃的是谁做的?”谢瑾华说。
“当然是柯贤弟了!我哪里会做饭。今天炖了老鸭笋gān汤,真好喝啊。”邵瑞意犹未尽地说。
今天?也就是说,还有昨天和前天了?莫非还有大前天?谢瑾华不爱喝鸭汤。因为鸭汤太腻了。即使庆阳侯府中的厨子厨艺高超,能把鸭油都除尽,谢瑾华依然觉得鸭汤过于油腻,叫他毫无食yù。
天天吃这么腻的东西,怪不得邵瑞都胖了!上回见到邵瑞时,他的脸还没有这么圆!
邵瑞无知无觉地说:“哎呀,你回来晚了,我都把汤喝完了。早知道应该给你剩一碗的。”
谢瑾华想了想,忽然问:“先生年逾古稀却依然jīng神充沛,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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