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像柯祺这样的功利读书人,还是像谢瑾华那样因为喜爱读书而读书,若是他们能在雅集上得慕老一句赞扬,这对于他们的未来是有极大好处的。但柯祺要守孝,这回便只有谢瑾华去参加了。
邵瑞又说:“咱们秋林书院的人去参加雅集,都是穿书院常服的,你若穿了别的,反叫人觉得你不合群。对了,谢贤弟可会做白粉妆?我原也不会,但书院里不能带小厮,就硬是自己练出来了……”
白粉妆,也叫白面妆,就是用一种特质的粉把整张脸都涂成白的。这在读书人中非常流行。
据柯祺所知,这种粉卖得并不便宜,于是非重要场合,做白面妆的书生并不很多。柯祺早就知道了有白面妆的存在,却见得很少,只是在柯家时见一位兄长弄过,那简直就是对他眼睛的一场qiángjian。
哦,其实柯主簿也弄过。
不过,柯祺常年见不到柯主簿的面,从来没真见过柯主簿弄白面妆的样子,只听柯祐提起过。柯祐那时是这么说的:“爹今日做了白面妆……他的脸和腊ròu似的,根本挂不住粉,哪有大哥好看啊!”
问题是,柯祺觉得柯大哥的白面妆已经够丑了啊!
绝对不能让谢瑾华的脸被白面妆荼毒了!不然他就是柯小狗!柯祺赶紧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谢哥哥已是这样难得的好样貌,何必还要浓妆艳抹?不如谢哥哥就这么去吧,别弄白面妆了。”
邵瑞眼珠子一转,说:“柯弟,雅集设在红林山上,席间以茶代酒,且无歌姬助兴。大家都是正经人,又有我帮你看着,你就只管放心吧,谢贤弟绝对没什么招蜂引蝶的机会。所以,让谢贤弟好好弄个白粉妆也没什么。”此时皆以白面妆为美,于是他把柯祺当作那种不愿意媳妇打扮的小气男人了。
柯祺一口血闷得内伤。
审美差异的存在确实让人无法沟通。虽柯祺觉得白面妆丑,但若谢瑾华真素着一张脸,会不会叫人觉得他很奇怪?读书人的嘴皮子和笔杆子都很厉害,谢瑾华目前没什么根基,还是随大流比较好。
汪。
柯小狗艰难地说:“是我想岔了……谢哥哥还是做白面妆吧。”得,坐实小气男人的名头了!
邵瑞很热心,等雅集那日,还提前过来帮谢瑾华上妆。柯祺蹲在院子里的角落里,郁闷地折腾那一盆小葱。审美这种东西真是跟着时代走的。柯祺穿越前曾在网上看到过唐朝流行的女人妆,那时可不仅仅是以胖为美,还以粗眉小嘴为美,用柯祺现代人的眼光去看,所谓的美人妆简直是惨不忍睹。
“我得提前想好台词,等会儿才好昧着良心把谢瑾华夸一遍。”柯祺叹着气说。
邵瑞不懂柯祺内心的纠结,一边给谢瑾华涂粉,一边故作意味深长地对叶正平说:“柯贤弟常说自己不擅诗词,两日前为了拦着谢贤弟不做白粉妆,他竟是脱口而出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个时空中没有李白大大。
谢瑾华说:“柯弟确实偶有妙句。不过,他总说这些句子并非是他独创的。”谢瑾华很相信柯祺说的话,并不觉得柯祺是故作谦虚。至于柯祺那些妙句是怎么来的,柯祺不说,谢瑾华也就不追问了。
“不管是不是他独创,他赞你天生丽质,也不见你脸红一下。”邵瑞说。
谢瑾华忍不住笑了起来:“柯弟常常如此……”
原本坏心想要打趣谢瑾华的邵瑞被塞了好大的一捧狗粮,虽然他不知道狗粮这个梗。谢瑾华拿着勺子使劲地往邵瑞的喉咙里塞,一边塞,一边说:“够了没有?再多吃一点吧,我们这儿狗粮管饱!”
等三人从屋里走出来,做好了眼睛再次被qiángjian准备的柯祺战战兢兢地朝门口望去。大约是他期待值太低,竟觉得谢瑾华的白面妆还行吧。即便是这么毁人三观的妆,谢瑾华也比邵瑞和叶正平好看。
某一些自以为笔直笔直的人迟早是会弯的,先弯的是审美。
汪——汪汪汪汪汪汪。
第五十五章
雅集处处离不开一个“雅”字。
此次雅集由名士闫欣德起头, 他是秋林书院的先生,便借了秋林书院的场地, 把雅集办在了修贤山庄里。修贤山庄建在红林山上,秋日的红林山真是美不胜收,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书院的财大气粗。
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虽此次雅集对所有文人开放, 但秋林书院的学生们到底占了些便宜。
谢瑾华第一回 面对这种场合, 便安静地跟在了邵瑞身后。原本叶正平也是和他们一起的,但叶正平头上的污名还没有彻底洗清,到了山庄后,他非要独自行动。邵瑞晓得好友的脾气, 就随他去了。
“据说那边已经开始病了,再拖上两三月, 正平兄就再无这么多烦心事了。”邵瑞对谢瑾华说。
谢瑾华叹道:“大人等一等倒是无妨, 只是可怜正平兄那外甥女……不耽误她休养就好。”为了叶正平姐姐家的事,谢瑾华特意为他引荐了一位大夫。这大夫比叶正平之前请的那几位水平都要高,但也说叶正平外甥女的后遗症有些严重,需要好好养着。正因为如此, 叶正平姐姐是铁了心要和离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邵瑞转了话题,道:“我估摸着, 慕老得在雅集的后半段才会出现,前半段应该都由我们自己jiāo流,作诗也好, 作赋也好,表现的机会总有很多。即便入不了慕老的眼,但能在这么多书生同伴面前一展才华,说不得又能jiāo上三五知己。”真等到慕老出现,表现的机会反而就少了。
谢瑾华点了点头。他今日主要是为了来见识一番,倒是没有想过要出什么风头。
修贤山庄中有九曲回廊。文人们爱玩曲水流觞,这原是上巳时的风俗,渐渐成了雅集中的保留节目。若茶盏恰好落在谢瑾华面前,他当然不会拒绝。但若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不会撸起袖子去争。
谢瑾华却不知道,他这样的表现落在他人眼中,竟叫人觉得他腹有华章却谦和有礼了。
修贤山庄中有一处高楼。此时,主持雅集的闫欣德已经入场,慕老先生却站在高楼之上,身边由秋林书院的山长公孙宏作陪。公孙山长年逾五十,论年纪、名气都不及慕老,因此尊称慕老为先生。
高楼上视野很好。学子们或作诗,或辩思,或联句,或赏画,无论做什么,都能叫楼上人尽收眼底。只不过到底距离太远,当书生们高谈论阔时,楼上人只能见其气度,却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了。
谢瑾华跟着邵瑞参加了一场思辨会。
对方咄咄bī人,邵瑞一时词穷,谢瑾华慢悠悠地站起来,道:“在下姓谢,乃秋林书院学生。”在这样的场合,自然还是这样的自我介绍比较好,他要说一句“在下出自庆阳侯府”,反倒是落了下乘。
谢瑾华帮邵瑞一一辩了回去。邵瑞起初还傻傻地听着,很快就忍不住拍案叫绝了。
公孙山长于高楼之上见谢瑾华如此表现,就指着这少年,道:“先生,您观这位学子如何?”
慕老先生已有些老眼昏花,知道公孙有心卖弄,只淡定地摇摇头,说:“何必卖关子!”
公孙山长却偏要卖关子,道:“不知先生可听说过忆仙楼门上的那句上联?”
忆仙楼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楼,名气只怕还没有散开。但门上的那句上联太有难度了,慕老自然也是听过的。他下意识眯起眼睛朝谢瑾华看去,道:“烟锁池塘柳?莫非这学子对出了下联?”
慕老自然也对出来了,只是始终觉得不甚工整,意境上还是少了那么点意思。
慕老先生正想感慨后生可畏,公孙山长却笑了起来:“不瞒慕老,那忆仙楼正是这位学生弄的……两月前,忆仙楼又搞出了一个名为‘一站到底’的活动,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叫人答题的活动。我见那些题目都出得很有意思,便叫人去暗中关注了一番,想着这出题人若是能为书院所用就好了。”书院中的先生们每月都要给不同班级的学生出不同的考核题,这也是很累的!所以,要是有人能够代劳就好了!
叶正平是第一活动的优胜者,但他至今不知忆仙楼和谢瑾华的关系。公孙山长却有别的路子。
公孙山长继续说:“最初知道出题者就是这位学生时,我几乎不能敢信。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他入我书院已有一月,我观他行事沉稳,全然不似一般少年得志者那般张扬。学问、心xing都是极好的。”
慕老笑道:“小小少年,别有志气。”他心胸开阔,见到有为的年轻人时,只会觉得高兴。
公孙山长又说起了谢瑾华的家世,甚至说起他与谢大虽为亲兄弟,但因年纪相差大,谢府余下的几位少爷竟都是被谢大一手教养长大的。能清楚这些内宅事,可见公孙山长确实是个广结善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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