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因为皇上把伺候的人都赶下去了,所以这杯茶已经彻底凉了。冷茶有些苦,叫人喝不出香气来。皇上却仿佛又重新拾起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他冒天下之不韪做了皇帝,不是给别人做牵线木偶的。
又三日,几道圣旨昭告天下。
别的都和柯祺关系不大,只一条叫他为李旭感到高兴。德郡王受封德亲王。
第七十七章
开瑞帝习惯在勤文殿处理政务。勤文殿属于外殿, 在前朝时,这座宫殿被叫做安华殿。十几岁的谢纯英常在安华殿来来往往, 而三十几岁的谢纯英却在勤文殿往往来来,这中间的二十年满是沧桑。
安朝设有内阁。
内阁与皇上之间的关系, 要么就是主弱臣qiáng, 要么就是主qiáng臣弱。开瑞帝作为安朝的开国皇帝, 朝中目前还保持着主qiáng而臣弱的状态, 但是,和刚开国时比,开瑞帝对朝堂的掌控力已经下降了。他此番醒悟,自然迫切想要加qiáng中央集权, 于是他在内阁之外又组建了个小班子,被人戏称为小内阁。
皇上将自己年长的儿子封了亲王, 并把他们安排到了重要的位置上。可是, 皇上年长的儿子还是太少了,算上太子才不过三位,皇上大概是觉得不够用,就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女婿。谢纯英就这样成为了小内阁的一员。当然, 哪怕脱去帝婿这一层身份, 谢纯英也有能力在几年之后进入内阁中。
谢纯英实在是个人才,办事能力qiáng, 却又极有分寸,皇帝们都喜欢他。
偌大的国家,去年这儿旱灾, 今年就那儿涝灾,总没有个能叫人闲下来的时候。等到议完事,当谢纯英走出勤文殿,侍立在殿外的小太监恭恭敬敬拿出一把伞,谢纯英才发现外头竟然开始下雨了。
谢纯英接过伞,和同僚们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就一步步朝宫外走去。
而见谢纯英没有叫小太监伺候,余下的三五人也只好自己撑了伞。他们现在可不敢让自己的排场越过谢纯英去。不然,他们完全可以自己走在前头,叫太监们撑伞跟在后头。在小内阁中,除开一直被皇上带在身边学习处理政务的太子,再除开荣亲王和德亲王两位皇子,就是谢纯英的身份最为……倒也不能说他身份高吧,毕竟他现在的官位不过三品。但是,皇上今天却亲口称了谢纯英为“半子”。
这分明是圣上看重谢纯英的表现啊!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要不是没有驸马被封爵的先例,说不定谢纯英这回已经成为爵爷了!
出宫的路是谢纯英已经走熟的了。那些散落在时空中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呼啸而过,在这样细的chūn雨里压得他喘不过气。然而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qíng,叫人无法从他的外在窥探到他的内心。
皇上当然觉得谢纯英好用了!因为谢纯英有着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弱点。
当初,是谢纯英亲自向皇上求娶长公主的,用他的话来说,qíng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皇上那时刚好推翻了女婿的江山,把女儿从前朝皇后变成了新朝公主,他对于女儿是有愧疚的,但这份愧疚敌不过他的野心,所以面对谢纯英的求娶,皇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仿佛这就能够洗去他的不安。
长公主确实嫁了,心思却还留在前夫那里,甚至不许谢纯英靠近公主府。
然而,谢纯英qíng深至此,一直守着长公主,甚至至今没有子嗣。他明明是庆阳侯府的嫡长子,自小也是被庆阳侯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能力和品xing俱为上佳,然而就因为膝下荒凉,于是至今没有被庆阳侯请封为世子。皇上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几年前给谢纯英赐过两个宫女,但谢纯英婉言拒绝了。
所以,谢纯英的弱点就是长公主。
这是谢纯英和长公主让开瑞帝看到的真相,而皇上显然一直都很满意这个真相。
谢府的马车停在宫外,谢纯英收起伞,由车夫扶着进了马车。
“大人,可要直接回府?”车夫问。
“去归林阁。”谢纯英淡淡地说。
归林阁是内城中很有名的书斋,那儿的茶很不错。当然,书不重要,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归林阁靠近长公主府。若是有人坐在归林阁的二楼望去,能见到长公主府中几处建筑的屋檐。只有房梁罢了,人影是不得见的。但是,谢纯英常常会去归林阁静坐,就好像他确实对长公主爱而不得一样。
马车碾过路面,发出一阵有规律的声响。
谢纯英坐在马车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昨日给小四去了信,今日定是已经收到了吧?
谢瑾华确实已经收到了谢家大哥寄来的信。他这会儿有些茫然。在他的前世,德郡王始终没有成为亲王,这一世竟然就不一样了!这一世和前世相比,不过是他活了下来,世上多了一个柯祺而已。
柯祺起身把门窗打开,使得他们能将院子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道:“皇上近日的连番政策,确实受了《行善记》的影响。但主要原因……”他停顿了一下,附在谢瑾华耳边,才继续轻声说下去:“肯定是大哥他们出手了。去年年初,有人伪造八字想进谢府;去年年底,又有人借柯家事想算计三哥。大哥他们隐忍至今,肯定要叫幕后黑手连本带利还回来。于是,皇上觉得朝中事有点不受他控制了。”
一切的巧合不过是人为算计后形成的必然。
谢瑾华下意识握紧了柯祺的手,道:“那你……”若有人要反扑,柯祺岂不是危险了。
柯祺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人自以为在暗,其实他们在明,真正待在暗处的现在是大哥他们。我不会有事的。只要我咬死了《行善记》是用民间事写成的,谁能把我怎么样?事实也确实如此。更何况,若有人要对付我,肯定是想要借着对付我去对付大哥,从而对付太子。那太子弄出这些戏却使两位年长的哥哥封了王,这就说不通了。再有一个,这出戏是贤妃娘娘点的,贤妃是荣亲王的生母……”
就算真的出了事,还有贤妃和荣亲王顶在前面。柯祺一个小人物,其实是安全的。
谢瑾华渐渐放松下来,却没有松开柯祺的手。
柯祺抿了抿嘴唇,问:“太子……太子的身体可好?”
“大哥在信中未有暗示。”谢瑾华说。
柯祺想着李旭对他说过的话。太子的身体肯定有问题,所以皇上才会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东宫。但太子又看不出重病在身的样子,该上朝上朝,该办事办事,jīng力不说如何充沛,也和正常人一样。
这就矛盾了。
柯祺抛开这个问题不想,又说:“原本我以为少主掌事名正言顺,可若是少主死在了主子前头,日后的事,就不好说了。”庆阳侯府不至于做墙头糙,但太子的身体若真的有问题,府里也该早作打算。
“柯弟慎言!”谢瑾华赶紧捂上了柯祺的嘴巴。
柯祺抓住谢瑾华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把嘴巴重新解放了出来,说:“这些话,我只在你面前说说,就连大哥面前都不会轻易说。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当然,你要是怕了,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谢瑾华其实心里也有一堆的疑惑。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是一种负担。当然,若他前世真的知道了全局,那当然更好了。偏偏他前世得到的消息总是非常有限,于是现在一知半解反而更加折磨人。
所以,明知道柯祺使了激将法,谢瑾华依然有些跃跃yù试。他果然被柯祺带坏了。
柯祺眼神一暗,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若太子……那德亲王有没有可能……”
谢瑾华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有可能。”
“为什么?你真的能够肯定这一点吗?”柯祺是读过历史的人,知道不争即争的道理。在他穿越前的时空中,雍正皇帝不就是靠着一副“我毫无野心,我完全不想夺嫡”的伪装最后成功登上皇位的吗?
谢瑾华的眼神有些复杂,说:“这其实是一个秘密。你或许都不一定能相信。”
柯祺瞬间脑补了很多东西,从血脉疑案脑补到皇室忌讳,种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都可以拍成两百集的大型电视剧了。即便他不是一个爱追求八卦的人,此时也不免心qíng激dàng。
谢瑾华问:“你可知德亲王最爱什么?”
“据说是最爱美食?”
“那是对外放出的假消息,其实他最爱美饰,尤爱木雕美饰。”谢瑾华无奈地说,“丁老太爷曾说,在他的诸多儿孙中,德亲王是最有天赋的一个。总之,德亲王对于大位确实从未升起过什么野心。”
丁老太爷就是淑妃的爹,有着一手雕木头的好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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