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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佛寺正殿
长明灯,灯不灭,一旦点燃,便要灯油耗尽方能停歇。而这灯也同时代表着福禄寿命,因此不能轻易熄灭。
现下,正殿的佛祖像座前供奉的长明灯足有千盏,渺然而起的烟火气让这原本就灯火通明的大殿越发显得肃穆非常。
一身素衣的少年虔诚的跪在佛前三拜九叩,然后才在方丈的教导下拿起长明灯。依着规矩,每拿一盏都要这样叩拜一次。
这里有千盏,他便要叩拜千次。
按理说,移灯并非什么极麻烦的事,如果是像凌杰和陆丞相这种带着侍从过来的,一会子功夫也就移完了。可偏偏童攸孑然一人,那千盏长明灯又是早晨才添满了灯油,越发变得困难。
烧的发烫的灯座将指尖瓷白的肌肤灼痛,而那双沉静自持的眼也在烛火的缭绕下染上几分氤氲。身量单薄的少年就这么一趟一趟的移着长明灯,没有人陪伴,更无人帮衬。
原本虔诚郑重的仪式在众人的围观下变得极为卑微可怜。尤其是在场诸人皆非富即贵,可唯独童攸,只有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布衣。
凌杰看着他的动作,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兴奋和高高在上。因为今天,他终于把这个将自己才华自尊皆碾压成渣、就连位高权重的父亲都输在他手中的堂弟,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狠狠的踩在脚下,恣意凌rǔ。
这还真的是十分让人心生愉悦。凌杰眼中的得意之色越发明显起来,但是他却没有发现,此刻周围的小和尚们正都用愤怒的眼神瞥向他,就连负责移灯仪式的方丈大师也叹息着摇头。至于他自以为是正在忍受屈rǔ的童攸,眼底更是早就布满了森冷的寒意。
千盏长明灯,不过是个引他入网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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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后的小佛堂。
俊美的青年手执黑子琢磨着眼前的残局,正是刚刚童攸胜了陆丞相的那一局。似乎感觉到了前面正殿的骚动,他抬起头,透过窗子,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
“主子,要不要去解释一下?毕竟那凌小案首……”伺候在侧的主持恭敬的询问。
“不必。”青年摇头,反复思量半天又落下一子,然后才低声笑道:“再等一刻,你现在出去,若坏了事,那小狐崽儿的爪子可厉害的紧。”
“是。”住持答应一声,又复安静下来。而他心里却隐约觉得微妙,这位主子平素心思深沉,xing子更是难以琢磨。可不知为何,再说到那凌小案首的时候,语气却很是宠溺,似乎还带了些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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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正殿,已经过了足有一个时辰,佛前的长明灯也移走了近百盏。然而和千盏之数比起来,不过是杯水车薪。
正殿和偏殿之间本就有一定距离,如今天气又炎热,童攸单薄的身子看起来越发不好,脸色也变得惨白一片。
一旁陪着的小和尚们早就按捺不住,几次想要上前帮忙却都因为顾虑而迟疑。至于主持移灯的方丈也是频频叹气。
陆丞相也微微皱起眉,原本他因为童攸的传言有些不喜,可现在见他这般láng狈,也难免心生叹息。
凌杰终于注意到周遭众人的神色变化,故作大方的开口劝道:“不如我叫人帮你。虽然凌案首是分支,可毕竟是同宗。若凌案首不介意,我自愿执晚辈礼。”
这话说的漂亮,凌杰身为本家嫡子,亦是下任宗族之首,为着能够替祖母祈福却甘愿放下身段,给一个分支的长辈屈膝,可见孝顺非常。
陆丞相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一份赞赏,可童攸却依旧冷漠。他盯着凌杰看了半晌,然后仿佛是放弃了什么一般,喃喃自语道:“也好,那就这样吧。”
有了凌杰和凌家下人的参与,不过小半个时辰,正殿的灯便几乎全部移开,唯有正中供着的那盏主灯,还留在桌案上。
童攸的jīng力早已耗尽,眼下他光是站着,身形有些摇晃,神色也开始恍惚。
旁边的小和尚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轻声劝道:“这是最后一盏,之前的都安然无恙,小施主这般虔诚,定能求仁得仁。”
“谢师傅吉言。”童攸温声回复,喘了口气脸上终于透出些笑意。
而这笑意落在凌杰眼中,却好似是另外一种挑衅。他主动上前一步,拿起那盏灯对童攸说道:“既然如此,这盏灯便让我替凌案首移走吧。要不再晚些,恐怕会错过为祖母祈福的吉时。”
“不行。”似乎察觉到凌杰的恶意,童攸一边拒绝,一边伸手阻拦。
凌杰本就有心使坏,见童攸这般重视主灯,更是不会轻易放过。
变故突然发生。缘着二人争执不下,主灯中满满的灯油顺势泼到了凌杰袖口,紧接着便烧了起来。
“啊!该死的!”皮肤上传来的灼热痛楚让凌杰忍不住咒骂出声,于此同时,那盏主灯也被他顺势丢到了地上。
跟着他来的侍从连忙上前帮他把衣袖上的火灭掉,撩开衣袖查验伤势。就连陆丞相也吓了一跳,命人赶紧去请大夫。
正殿之中乱成一片,众人的眼光皆放在了凌杰身上。至于那盏被凌杰摔断的主灯,自然也无人理会。
透过人群,凌杰得意的看了童攸一眼,讽刺之意尽显。而童攸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般,只是低着头,沉默的看着那盏主灯。
几个小和尚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更是拿起灯,拨开人群走到凌杰面前。
“之前早就听闻凌家并非仁善,如今一看,竟是仗势欺人到了极点。”他将断灯递到凌杰眼前,清晰的露出上面贴着的名讳。
“这……”凌杰瞬间变了脸色,因为上面赫然写的是凌老太君的名讳,求灯人是童攸,不过执的却是晚辈礼。
“这正殿佛前的千盏长明灯皆是小施主为了凌老太君所点,希望佛祖可以保佑她喜乐安康。小施主常独自叹息,当初若不是被bī到走投无路,也不会为了自救出此下策,却不料害的老太君病倒。”
“从你们凌府传出消息的那一日起,小施主便用身上的所有银钱求灯。如今千盏长明灯已经燃了整整六十五日,只再需一日便能愿成,却偏偏遇见你来捣乱。小施主不愿多事,我却无法当着佛祖的面闭口不言。你方才说,游方道士说你凌家命犯小人,依我看,这小人分明就生在你们自家院内。老子不是好东西,小的自然有样学样,猪狗不如!”那小和尚语速极快,三言两语便道出了童攸隐瞒不说的苦衷。
凌杰一步一叩上了万佛寺又何妨?那不过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显摆自己孝道的作秀。而童攸早在两月前就不声不响的上了万佛寺,白天随着主持为老太君诵经祈福,晚上还要为人抄书到深夜,以赚取香油钱维持着千盏长明灯。
何为真正的孝道?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方为本心。和童攸比起来,凌杰简直做作到让人恶心不已。
怎么会这样?凌杰终于意识到不对,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童攸为他祖母祈福,他却砸了长明灯。若此事一旦传出,未来导致凌老太君身体有恙的罪名,便全都会扣在他头上。
分明是早已计划好的,为何在碰见童攸之后,就变得全盘皆输?凌杰的眼中满是惊惧,腿也开始发软。
而一旁看了半天的陆丞相也同样动容不已。
说到底也是凌家父子bī迫在先,可这孩子事后却能自省吾身,甚至不计前嫌默默的尽着晚辈义务,可见品德是极好的。
就在这时,主持也从后面走了出来,看见正殿的混乱,叹了口气安慰童攸道:“小施主不必自责,你已经足够诚心,可惜天不遂人愿,终究只是无缘。”
“谢大师指点,既已事毕,我也不便多做打扰,这就回家去了。”童攸鞠礼告辞。
他脸上的神色依旧十分淡漠,似乎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可已经发生过的那些细枝末节却说明了一切,包括他藏在心底那份令人感动不已的孝心。
主持摇了摇头,命人将童攸厢房中的行李收拾出来。除了一件浆洗得十分gān净的海清,便是整整九百九十八遍《药王经》。其中,第九百九十九遍已经抄录了大半。寓意为何,不言而喻。
陆丞相拿起其中一本,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越发叹息不已。再联想到方才凌杰的咄咄bī人,愈发对童攸怜惜不已,对凌杰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至于正殿外,那些被混乱吸引过来的香客们,在听闻事qíng始末后,更是对童攸敬佩不已。
“我之前就说,能够连夺小三元的案首,定然是熟读圣贤之言,才不会像传闻那般不堪。”
“我也奇怪,那流言出来的蹊跷,没准就是凌家gā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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