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意映方才还狠心的想,庄毓既然不拿她当妹妹,她也可以不要这个姐姐了。她在心里想过,庄毓做了这么多错事、杀了那么多人,以命相抵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她看着虚弱的靠在冰冷柱子上的庄毓,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她不能失去她。
就算她再罪大恶极,甚至要杀了她,她依旧不想离开她。
她是好不容易才寻到她的,走了那么远的路,吃了那么多的苦,就是为了回家,就是为了看她一眼。
庄意映忽然有些后怕,要是今夜她没有来,若泊君怕是要悄无声息的将庄毓解决掉罢。
庄毓低声道:“可我现在好好的站在这里……”
庄毓仰头叹道:“是啊,你好好的。我已经是这般破败不堪,你依旧可以好好的站在这里。”她的话语平静,丝毫不见之前的怨愤。
她轻咳一声,“拿酒来,我想喝酒。”
庄意映一怔,庄毓指了指案台。
庄意映迟疑了一瞬,才走了过去,拿起上面的白玉酒壶和琉璃杯。慢慢地走到庄毓的身边,将酒放在她的身边,蹲了下来,为她斟满,递到了唇边。
庄毓没有接,她伸出手,动作轻柔的拢了拢庄意映的鬓发。庄意映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手中的酒洒了不少在地上。
庄毓无奈道:“你怕什么。”她伸出手,“把酒给我罢。”
庄毓仰头将杯中酒喝尽,弯起眉眼,向庄意映道:“你回来了也好,有人护着你,庄氏江山在你的手中,必不会像我一般受人摆布。”
庄意映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江山。”她帮庄毓斟酒,轻声道:“你其实做的已经很好了。”
她抿了抿唇,苦笑道:“如果换做是我,怕是撑不起来这江山的。我其实不该指责你。”
庄毓接过那酒,却不喝了,她笑道:“照你那贪玩的xing子,怕是也不肯老老实实的坐在王座上。”她看向云居雁,“你帮我照顾她,照顾她到足够坚qiáng、勇敢……”
庄意映抬手打断她,她惊慌道:“你……”
庄毓的嘴角溢出了血色,她朝着庄意映笑了笑,神志有些模糊了。恍惚间,冰冷的地面变得温暖了起来,仿佛是在阳光下的青糙地。鲜血在胸腔中翻涌,周身都暖和了起来,就像是娘亲温柔的怀抱。
庄意映扑上前,紧紧抱住了庄毓,她又急又恸,向着息衍大喊道:“你快来!看看她!她怎么了?!快救救她啊!”
庄毓抚上庄意映的发,在她耳边低声道:“没有人能救得了我。酒里的毒是我自己下的……”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和你当年喝下的,是同一种毒……”
“就算你们不来,今夜我也打算要死掉的。”
庄意映怔怔的抱住她,她心知魂魄碎裂有多痛苦,她的泪一滴滴砸了下来,“不……你别死,不要死……”
“我已经力不从心了……”庄毓叹息道:“有云居雁在,他们就有下一个傀儡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庄意映闭上了眼睛,道:“不,你不准死,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不好,这担子太重了,我扛不住的……”
庄毓的眸色暗了暗,“……也是啊。”
她猛地抓起掉落在一旁的小刀,狠狠的刺入庄意映的后心!
刀锋划开肌骨,她手紧紧握在刀柄上,温热的液体汩汩的流了出来,洇在庄意映的红衣里。庄毓梦呓般道:“活着太累了,太苦了,和姐姐走罢……姐姐带你走……”
庄意映的双手颤抖着将庄毓一把推开,震惊的站起身来,踉跄着碰倒了白玉酒壶,酒液流了一地,鲜血涌上了喉咙。
息衍霎时红了眼,飞身上前,拔掉了庄意映后心的刀,抵住她的后背,源源输送着灵力。
庄意映擦了擦嘴角的血,向息衍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
息衍的声音沙哑,“别说话。”
庄毓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失,她靠着柱子仰头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悬挂在穹顶上锈剑被风chuī的摇晃着,她的手渐渐没了力气,手中的琉璃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像是摔碎了的山河。
锈剑的剑刃碰到了拴着宫灯的丝线,庄毓瞳孔一缩,拼劲全力抓起身旁杯子的碎片向庄意映和息衍掷去,手中鲜血淋漓,“走开!”
息衍抱起庄意映转身避让开,他仰头看到了坠落的宫灯,目光一凝,将庄意映打横抱起,飞身到了息淮身边。
那盏宫灯重重摔落,火焰触及到酒液,瞬间燃烧了起来。
应野平眯了眯眼,扶着陆抑非站起身来,低声道:“我们走。”
穹顶上的宫灯都在轻轻摇晃着,光芒愈加的明亮起来,夜风轻拂,宫灯们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似的,叹息般的接二连三掉落下来。
庄毓微笑着看着这如烟花般绚烂的景象,眼中空空dàngdàng的。
息淮面色凝重,按住息衍的肩膀道:“她竟然藏了业火。快走。”
息衍点了点头,“你先走。”庄意映qiáng撑着一丝清明,心中的痛楚疼过身上的伤口,哭道:“你们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
息衍心疼的擦了擦她的眼泪,低声道:“大限已至。”
庄毓听到了庄意映的哭声,低笑道:“我就等着这一天呢。”
火舌舔舐上了庄毓的衣裙,息淮足尖一点,飞身而起,将王座上的云居雁抱起,飞出了火海。应野平也早带着陆抑非走了出来。息衍低声向庄意映道:“我们走罢。”
只有庄毓孤零零的躺倒在地上。
庄意映摇头,悲恸道:“你救救我姐姐,我求求你了息衍,息衍……”因为多年前的那场意外,她和阿姐都怕极了大火,她不能让阿姐死在火海里,那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息衍蹙了蹙眉,还是叹道:“好。”
庄毓的双腿被火炙烤的已经没有知觉了,她奋力的睁开眼,想再看一眼这王宫,视线里却闯入了一席白袍,息衍拉起她道:“我带你走。”
她狠狠的挣脱开,“用不着你假慈悲!”她朝着庄意映大吼道:“滚!你们滚!”
业火已经在王宫里蔓延开来,很快就要将门口最后的退路封死了。
息衍将寒霜覆盖到三人身上,可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再与庄毓纠缠下去,怕是他们三个人都要葬身火海了。
他咬了咬牙,将周身的灵力全部覆在庄意映身上,向大门处飞去。
庄意映的泪水洇湿了息衍的衣袍,她亦知不可再耽搁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庄毓被火舌吞没,悲痛的大喊道:“阿姐!!!”当年阿姐冲进大火里救了她,可是她现在却要看着阿姐……
“你一定后悔救了我罢……”
听到这一声呼喊,庄毓微笑着阖上了眼,她将来楚生的头骨小心翼翼的护在了心口,眼前渐渐黑了下去,火光冲天的大殿消失不见,而灵台里却阳光明媚起来。
那是一个午后,娘亲为她拿来了尚书房新进的书和一碟桂花糕,她斜靠在榻上,阳光从窗fèng里流淌了出来,落在了妹妹的脸上。而妹妹躺在她的腿上,睡的正香。
“不后悔。”
第110章 锦棺十一
事已至此, 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宫人们满面惊惶,捧着他们能寻的到的容器,有盆、有碗、甚至还有人拿来了恭桶, 千里迢迢运来了丁丁点的水,咋咋呼呼的奋力的救火, 忙出了一脑门儿“尽职尽责”的大珠汗。
没有人真正敢靠近,泼出的水还没有碰到业火就扑到了地上, 像是一团无法言说出任何事qíng的墨迹, 徒留下一个可笑的形状,没一会儿也无声无息的消散了。他们面上的紧张和忙碌都是来源于恐惧,忧心着未来可能会到来的“惩罚”,诚惶诚恐的“尽力”着。
那是归墟中的业火,不彻彻底底的带走一个灵魂是不会熄灭的,无论宫人们救不救火, 结果都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忙碌, 只因惶恐罢了。庄意映虽然心知如此,但是看见那些宫人畏畏缩缩的模样, 还是觉得可悲的很。
她鞠躬尽瘁了一辈子, 得到的都是虚无缥缈的恭敬, 连一个愿意救她的人都没有。
她曾给过她温qíng,也曾残忍的剥夺了她的生命。
可是现在,她死了,永不存在了。
庄意映闭上了眼睛, 眼角gāngān涩涩的。
从今往后,在这个世上,她再没有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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